天然胶汁的香味。像一个躲到屋檐下避雨的人,安娜安静而迅速地做着一连串风干身体的动作。她虽然停止了运动,身体却像雨后的树丛淌着积水。她的行动、她的气味、她的肉体、她的野性和美已经和天地融为一体,仿佛蓝天、白云、海洋、沙滩、枞树林就是她,她的讯息无所不在,而我就在她的无所不在中,就像泡在海水中忽然发觉身边涌起一个浪头,她就这样神秘地出现在我面前。在这以前她已经像海洋包围着我。
“喂,和我赛跑怎么样?”她再一次几近野蛮而无理地说,继续弯下身子用运动衫揩干头发,背力、臂力、腰力、腹力、臀力像五条蟒蛇沿着全身蜿蜒到背部来,从后脑勺延伸出来的脖子像沼泽地里的气生根植入背肌里,脊椎骨像翻船后的龙骨隐约浮现在水面上。
“赛跑?”我挤出愚蠢的呼应,脚丫子没入炎热的和柔软的沙滩中,“我——我跑不赢你。”
她忽然挺直腰杆,用手掌上的十根肉耙子向后梳拢头发,昂起下巴眯视我,仿佛一朵花蕾在我面前迸裂开来,那五官严整的花序,向后伏贴着的发瓣,挺直的颈轴,第一次没有半点遮蔽地向我展示,逃学、被开除、犯罪、放逐、记过、械斗等等陪衬和点缀着安娜的美——阴的、负面的、败坏的、难以言喻的美。情妇比妻子妩媚,童话故事中的丫鬟比小姐好看,拥有神秘的异国风情的“二等国”是最受欢迎的旅游胜地,不受欢迎和有毒的生物是最鲜艳的,智慧比人类高出数倍的外星人不如潜意识中把自己贬为二等生物的人类漂亮。坏学生安娜比好学生更像学生,因为坏学生更适合学生手册的定制,因为好学生毕业后就会被人忘记学生身份,而坏学生永远让人想起求学生涯。安娜是移土种植的苗株,迫不及待地渴望广大沃土发展的繁殖体和像男性隐藏式生殖器官的球根状态是野性的,我忘情而怯弱地以整姿过的室内植物情绪仰视她。我看见娼妓的眼、情妇的唇、侍从的下颚、奴隶的脖子、妾姨的耳垂、少数民族的颦蹙、亚洲性质的凝视、非洲趣味的棕色皮肤、中南美政局的扑朔迷离
“对,你是跑不赢我的。”她用手掌压了压颗部的发根,甩了甩头,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拢起耳鬓来。深海以强大而缓慢的呼吸潜伏在胸前的汗水中,浅滩是染着汗渍的两片袖子和下摆。“没有关系,我让你先跑,可以吧?”
我把陷入沙滩中的脚丫子先后踶出来,两大撮细沙随风飘洒到五尺外;扭转了头,看着远方的水平线。“噢——不,不必了,反正赢不了你。”
她向我挪前一步。“就算是陪我跑一跑吧,不要那么计较胜负,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