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之时,踩着月光,散步回家。离开敦煌前的一天晚上,她提议大家一起散步去九层楼。
散步的时候她告诉我,沿着道路两旁的是银白杨,因为起风时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当地人管这种树叫“鬼拍掌”。冬天的时候,树叶落光,枝干直指蓝天,就更加气宇轩昂了。那是我第一次眼睁睁看着夜晚的寂静缓缓降临,那是一种无边无际的寂寞覆盖下来的感觉。远处是宕泉河,再远处是宕泉河河谷地带星星点点的绿洲,绿洲的外面是戈壁,戈壁的再远处是人迹罕至的荒野和山脉。人在这样的地方,就好像坠入了一个无尽的时空深渊,有一种无助感和失落感。她说,过去有位前辈对她说过一句话,要想在莫高窟生活,首要的功夫是要耐受得住这里的寂寞。
也是在那天晚上,她对我说,大家都认为她留在敦煌是自己选择的,其实她有几次想过离开敦煌。我问她:“最后为什么留下来?”她说:“这是一个人的命。”鸠摩罗什当年随吕光滞留凉州达十七年,也是在一种并非自己选择的情形下开始佛法的弘扬,而樊锦诗是随历史与命运的风浪流徙至此。不同的是鸠摩罗什当年是东去长安,后来在“草堂寺”负责佛经的翻译工作;而樊锦诗是西来敦煌,在“莫高窟”守护人类的神圣遗产。好在有彭金章这匹“天马”,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伴她西行”,不离不弃,陪伴左右,和她一起守护千年莫高,一直到他生命的终点。
夜幕降临时,九层楼的四周愈发安静,安静得仿佛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我们的耳畔是随风传来的一阵阵叮叮当当的铃声,断断续续,若隐若现,似有若无……樊老师说那是九层楼的铃铎。铃铎的声音跃动在黑夜和白天交替之际,让人感到仿佛游走在变幻莫测的梦境。直到满天星斗闪耀在我们的头顶,微风从耳际拂过,那壁画里飞天弹奏的音乐也好像弥漫在我们的周围……
我突然明白了樊锦诗愿意一辈子留在敦煌的原因了。尘世间人们苦苦追求心灵的安顿,在这里无需寻找。只要九层楼的铃铎响起,世界就安静了,时间就停止了,永恒就在此刻。
三
我把录音和访谈稿带回了北京,很快就整理出了文字稿。
从内容来看,这已经具备做成一个访谈录或口述史的基础。但口述文字要落实到书面,存在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第一,访谈涉及的问题比较分散,需要条分缕析、理出层次、分出章节;第二,关于壁画艺术、石窟考古、遗产保护等许多具体的例子只是口头提到,年代、数据、事件的详细经过在口述过程中无法做到完全准确和翔实,有些问题只是点到为止,需要事后一一查实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