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有一种非常细微的情欲暗示。这个夜晚和冬天来比是足够温暖,但其实依然有一些春寒料峭。这时,如果你到了帘内、到了被子里,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肌肤相亲、耳鬓厮磨,在肌肤和肌肤接触的温度中再停下来感受外面的气温,就会觉得夜气中还是有很多寒意的。后来,白居易写“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146],暗示杨玉环跟唐明皇的肌肤之亲,这两处立意其实相同。寒暖之分不仅来自屋内与屋外的温差,更来自肉体与肉体的距离变化。正是因为从肉体的缠绵中分离,才感受到风入罗衣的贴体冰凉。性爱之后可能是空虚,也可能是温柔。这首诗的美妙之处还在于情色之外,于末句体现的进一步的呵护和温柔。因此,我说这一句讲的是“意足”。
花好,月圆,人新,意足,这样的十全十美不是很容易写得死板吗?但是王昌龄没有,这首诗是流动的。李白和王昌龄的诗歌都有很强的流动性,但李白靠的是气,而王昌龄靠的是情。这首诗里有两次感觉的交融,一次发生在汉武帝与卫子夫之间。如果说在第三句中谁给予恩宠、谁接受恩宠还比较清晰,那么到了第四句,两个人的感觉就完全混在一起。是卫子夫觉得冷,还是汉武帝觉得卫子夫冷?是汉武帝要给卫子夫一点温暖的遮盖,还是当锦袍遮盖在卫子夫身上时,就好像使汉武帝也觉得温暖了?完全分辨不出来。而情人之间这种寒暖交织的感觉又与初春的节令、天地的寒暖交织。读到后两句时,我们就会自然将这个经过了最初性爱的女孩子和昨夜在风中彻底舒展、盛放的露井桃的形象联系在一起。那猝然而至的,既是桃花的春天,也是少女的春天。
如果说《西宫春怨》讲的是因情欲而生的孤独,《春宫曲》就是欢好之后的回甘。在不同的情绪下,人对于物理世界的感知会有所偏移。《西宫春怨》中,昭阳殿仿佛无限遥远,在《春宫曲》中,未央殿似乎近在眼前。《三辅黄图·未央宫》说:“武帝时,后宫八区,有昭阳、飞翔、增城、合欢、兰林、披香、凤凰、鸳鸯等殿。”[147]可见西宫望月之处与昭阳殿同在后宫,物理距离并不遥远。而卫子夫承宠之处乃在平阳公主府中,离未央宫应有数十里之遥,读者却会产生错觉,将这两个地点套叠在一起,获得一种如同置身于天地宇宙时令中心的满足感。这种满足中没有对过去的追念,也没有对未来的期待,完全属于当下。诗里还有一个彩蛋:“未央”是无尽的意思,包头汉墓出土过“长乐未央”的瓦当,意思是永远和谐美满。汉代本有长乐宫与未央宫之名,“未央”作为一个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