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悦在灶头烧好了水,拿盆子盛了搁在凳子上,平齐床,这样爸爸可以在床上坐直,不用佝腰脚平伸进盆子,试了试水温,有点烫,让静悦加点冷水,多泡会儿。
泡过了,静悦坐到水盆前,一手掰开爸爸的脚趾,一手撩水搓洗,一个个脚趾都洗到,连同脚踝和脚背。爸爸双手撑床,略微后仰,一边享受搓脚,一边扭头去看电视上不够清晰的扑克牌局节目。看CBA辽宁队的比赛和在手机上玩玩消消乐,也是他卧床的消遣。搓洗持续了五六分钟,等到脚掌得老皮软化,再拿来一块专用的麻石摩挲脚底,格外细致,最后用布擦干。
倒了水,仔细洗过盆,回屋再给爸铰脚趾甲。静悦俯身在爸爸脚背上,指甲钳下得浅,担心
过,查房的护士都戴着口罩,静悦会觉得自己的肺部也隐隐疼痛起来,爸爸不让她多去。
近两年爸爸的吐血症状减轻,医生说是因为肺部接近完全纤维化了,结核症状也会随之减弱。静悦和爸爸都知道,这并非好事。上不来气的时候越来越多,每天要吸氧两三个小时,还好有公益组织送的制氧机,不然得从医院买大钢瓶装的氧气,放在家里有些瘆人,以前每年要吸掉三钢瓶。
父亲十七岁下井干活,先是在煤矿,两年后转到钼矿。钼矿没有煤矿底下热,工时也多,但粉尘更大,矿洞里白乎乎一片,到了打钻的工作面是漆黑的。十个工人里面九个半要得,而且“煤里有粉尘能咳出来,钼矿不行”。缸窑岭全镇经过两次摸排,一共查出一千两百多名矽肺矿工。
爸爸知道,矽肺三期的病人“不可能有正常寿命”。屯里三十来个得矽肺的人,已经故去了四五个,死的几个检查出矽肺都比爸爸晚。当初帮父亲扶钻的伙伴发现矽肺晚,爸爸得病时他还在上班,后来干活吐血,去检查肺里已癌变。后院住着静悦的大伯,三期矽肺合并了肺癌,没有多久活头,儿子媳妇平时也不落家了。
爸爸对奶奶说,等自己死了火化,不要买骨灰盒,弄个袋子装了就成。也不用做寿衣,就穿现在的旧衣服。爸爸觉得自己欠家里的,正当养家的壮年,却要老人孩子侍候。“我坑你呢,妈。”奶奶说:“坑也没招了。”
“这咋整,我爸没了咋整,我就这一个爸。”静悦有时会对奶奶念叨。她希望爸爸治好,但也知道无法彻底治愈。她对爸爸说的是:“好好活着,我养你。”
爸爸的心思是,最好自己能活到静悦成人出嫁,至于出嫁以后自己怎么办,“不想那么多”。
拽犁的少女
睡觉之前,静悦要给爸爸洗脚。
爸爸没法自己洗,猫不下腰。洗脚是个复杂的程序,从静悦十来岁时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