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铅笔轮流画。尤塔比他小两岁,天资卓越。她最喜欢画巴黎,因为她见过那座城市的照片,在埃莱娜夫人的一本爱情小说的封底:双重斜坡的屋顶、若即若离的楼群和远处有铁格子的高塔。她的画上有扭曲的白色摩天大楼、结构复杂的桥梁和聚集在岸边的人群。
课后的其他时间,维尔纳用自己七拼八凑组建的手推车拉着妹妹在错综复杂的矿区里游荡。小车吱吱嘎嘎地滑下长长的碎石路,经过矿井小屋和燃烧的垃圾堆;路过整天一动不动的失业矿工,他们如同雕塑一般蹲在倒扣的货箱上。有个轮子总被颠掉,维尔纳会蹲下,耐心地拧紧螺丝。换班的工人络绎不绝,第二批慢吞吞地走进仓库的时候,第一批蹒跚着回家了,弓腰驼背,饥肠辘辘,头盔下的脸像黑色的炉瘤,死气沉沉。维尔纳总是叽叽喳喳地说“你好”、“下午好”,他们却从不回应,一瘸一拐地继续走路。也许他们根本就没看见维尔纳,因为他们的眼睛只盯着废石,德国经济崩溃的消息就像工厂里那些奇形怪状的废料一样正阴森森地逼近他们。
维尔纳和尤塔钻过闪亮的黑煤堆;爬过堆积如山的锈机器;他们在荆棘里采摘浆果,在旷野中寻找蒲公英,偶尔能在垃圾桶里找到土豆皮或者胡萝卜叶;下午,他们出去捡可以画画的纸,或者是旧牙膏,挤出管里残余的牙膏,晒干后做成粉笔。最远的一次,维尔纳推着尤塔到过最大的9号井,矿井被噪音层层包裹,像煤气炉的灶眼一样幽光闪闪;绳索摇摆、铁锤起落、劳动号子声声入耳,四面八方一副热火朝天的工业景象。他们看见运煤的小车从地下升上来,矿工们拎着饭盒涌出仓库,飞蛾扑火似的走向升降机。
“这下面,”维尔纳小声对妹妹说,“就是爸爸死的地方。”
夜色降临,维尔纳推着小尤塔穿过密集的居民区往回走,两人都一言不发。两个白雪似的小脑袋在炭黑的烟煤夹道中走向承载着他们卑微财富的维多利亚街3号。埃莱娜夫人在那里,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嗷嗷啼哭的婴儿,她凝视着煤炉,疲惫地用法语哼着摇篮曲。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一下下地扯着她的围裙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