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显然没有讨论甚至承认绝望的意图,布雷尔很了解,企图设陷阱来诱捕他,会是徒劳无功的事。他突然想起以前和父亲下棋的事——老布雷尔是维也纳犹太社区中的高手,他想起和父亲下棋时总会出现的那种技不如人的感受。
会出现。
小心翼翼地,他继续下去。“对于发病的频率、强度、持续的时间,你曾保存过详细记录吗?”
“今年没有。我太过于全神贯注在我生命中重大的事件与转变上。不过去年我有117天完全丧失能力,而且几乎有200天我是部分残废——我的意思是,患有较和缓的头痛、眼睛疼痛、胃痛或反胃。”
两个大有可为的机会出现了,但是要追随哪一个呢?他该询问那些“重大的事件与转变”是什么事件吗?尼采所指的肯定是路·莎乐美。还是选择另一个机会,借由移情作用,来强化医生与病人之间的联系呢?明知不可能有太多联系,布雷尔还是选择了第二个缝隙。
“让我们看看,加起来只有48个没有生病的日子。这代表‘健健康康’的时间很少。”
“回想过去几年以来,我健康的时间少有持续到两个星期以上。每一个健康的日子,我都可以记得起来!”
布雷尔从尼采的声音里,听出了痛苦与凄凉的腔调,他决定赌上一赌。这里是一个机会,足以直接通往病人的绝望。他放下笔,以他最诚挚与职业上最为关切的声音说:“一个人绝大多数的日子是种折磨,一年里健康的日子屈指可数,一个人的生命被痛苦所耗尽,这样的情况,似乎就是对生存的绝望、厌世的天然温床。”
尼采缄口不言,这是第一次,他没有一个现成的答案。他的头从一边甩向另一边,宛如他在仔细思索是否要容许自己接受安慰,不过他的话语却说了其他东西。
“这无疑是真的,布雷尔医生,对大多数人而言,病人必须对你的经验让步。然而,这经验不适用于我。绝望?不,或许,一度曾有绝望,但现在没有了。我的疾病属于我的身体,但是我的身体并不是我。我是我的病痛与我的身体,但它们不是我。二者都必须被超越,如果不是在物理的层次上,那就是在形而上学的层次。”
“至于你其余的评论提到的,我的‘生存目标’与这个——”说到此,他重击着自己的腹部,“我的生存目标与这个无用细胞组合体,完全无关。我有一个生存的理由,为此,我可以忍受任何过日子的方式。我有一个10年的生存目标、一项任务。我怀孕了,这里”,他轻拍着他的太阳穴,“怀了书,几乎完全组织好的书,只有我才可以生产出来的书。有时我把我的头痛视为分娩前的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