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来怀疑艺术。我朋友听了以后非常生气。
他说,艺术是私事的一部分,比真正的艺术史要早远得多。他说,艺术就是私事。这是惟一可能的私事。是私事,同时又是私人史的母体。我问:什么是私人史的母体呢?立刻,我想到:他会说,就是艺术本身。我还想,这是一种亲切的想法;我还想,我俩醉了,该回家了。可是我朋友说:私人史的母体就是秘史。
有一阵工夫,他望着我的眼睛发亮。我以为那位有牙床肿瘤的印第安老太太之死,比我原来想的对他的打击要大很多。
我朋友问我:你大概在想什么是秘史吧?告诉你,秘史就是咱们永远无法了解的,就是咱们以为天天生活其中,以为一切在掌控之中,以为身边忽略、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傻瓜,一切都很重要啊!问题是咱们没意识到。咱们以为艺术走在这条人行道上,生活,咱们的生活走在另外一条人行道上,没有意识到:这是欺骗。
他问我:一条人行道与另外一条人行道之间有什么?我大概答了一句什么,不记得了,因为刚好那个时候,我朋友看见一位熟人,冲他招手,所以就不管我了。我记得我俩待的地方人越来越多。我记得那里的墙壁是绿瓷砖的,好像是公共小便池;原来没人的柜台处,现在挤满了面带倦容或者笑容或者恶相的人们。我记得有个盲人在角落里演唱一首歌曲或者那首歌是关于一个盲人的。本来没烟,现在我们头顶上烟雾缭绕。这时,我朋友打招呼的那位朋友走到我们餐桌旁边来了。
那位朋友十六七岁。面少。个子比较矮,样子很结实,圆墩墩,没棱角。穿着寒酸,但衣服肥大,有动感,好像衣服从各个方位同时在说些什么。脚蹬一双磨损厉害的网球鞋,这样的网球鞋如果是在我朋友圈子里,确切地说是在我朋友儿子们的圈子里,早就被扔进衣柜或者垃圾箱里去了。
那位朋友在我们餐桌旁坐了下来。我朋友说:想要什么,你就点吧。那位朋友第一次微笑。不能说他笑得多么甜美,而是恰恰相反:是那种不信任人的微笑,那种不指望别人会带来好事而都是坏事的微笑。就在那位朋友坐在我们身边,露出冷笑的时候,我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我朋友本来是个不可救药的单身汉,几年前定居在首都,而此前是不愿意离开老家伊拉普阿托的,可能那时成了同性恋,或者一向就是,恰恰就在我们说到印第安老太太之死、说到牙床肿瘤的这个夜晚,全然意外地露出来一个真相、掩盖多年的真相。但是,很快我就推翻了这个想法,聚精会神地注意这个刚刚坐下来的小伙子,或者也许是小伙子的眼睛(此前我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