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坐在火炉旁的这位老将军的花白头发似乎也散发着圣诞节的气息。
巴赫那颗敏感的心感觉到这一时刻的悲伤和迷人。这些一度轻视俄国重型炮兵力量的人们,这些在战争中变得残忍而又粗鲁的人们,这些饱受饥饿和虱子折磨,因缺乏弹药而万分苦恼的人们,却默默地立刻明白了一切:他们所需要的不是绷带,不是面包,不是弹药,而是这些缠着无用的金银线的枞树枝和孤儿院里的糖果。
士兵们把坐在箱子上的这个老头儿围在中间。就是他,今年夏天率领这支机械化先头部队向伏尔加河进军。老头儿这一生都在到处演戏。不仅在队列前面、在同司令官的谈话中演戏,而且在家里,同妻子在一起,在花园里散步,同儿媳和孙子在一起,他也在演戏。夜间,他一个人躺在被窝里,旁边的椅子上摆着他的将军裤,但他依然在演戏。不消说,在士兵们面前,他也要演戏。他像演员那样装腔作势地询问士兵母亲的情况,有时皱一皱眉头,有时就士兵的风流韵事开一个颇为粗鲁的玩笑,有时对士兵的伙食表示关心,并且过分严肃地从锅
折磨人的思绪……逆来顺受。
巴赫的脸在雾中闪了一下,接着响起某人非同异常的吱吱嘎嘎的皮靴声。这时掩蔽部里的士兵们看见师长的浅蓝色大衣,他那双微微眯起的近视眼,看见他那只戴着订婚戒指的苍老而白皙的手和那只用麂皮擦布擦得干干净净的单眼镜。
“你们好。稍息。”他用缓慢而自然的声音说,在练兵场上他习惯于用这样的声音向团长们和站立在左翼的列兵们训话。
士兵们极不和谐地作了回答。
将军在一只木箱上坐下来,炉火橘黄色的火光从他胸前的黑色铁十字勋章上掠过。
“向你们祝贺即将来临的圣诞节前夜。”老将军说。
陪同将军的几个士兵把一只木箱移到火炉跟前,用刺刀撬开箱盖,从箱子里取出一些用玻璃纸包着的巴掌大的圣诞枞树。每棵枞树上都装饰着金银线、玻璃珠和圆圈状的水果糖。
将军观看着士兵们打开包在小枞树上的玻璃纸,然后招手把上尉叫过来,含糊不清地对他说了些什么。于是巴赫高声说:“中将叫我告诉你们,这些圣诞礼物是一位飞行员从德国运来的。这位飞行员在斯大林格勒上空负了致命伤。他在皮托姆尼克着陆之后,人们把他抬出机舱时他已经死了。”
三十七
士兵们把小巧玲珑的枞树支在掌心里。在温暖的空气中迅速变暖的小枞树上披着一层细小的露珠,地下室里很快就充满松针的气息,室内原有的那种停尸间和铁匠铺的混浊的空气——前沿阵地的气息迅速与揪树的气息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