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虎口,要他受苦。张迪臣在牢房里哭了几天,决定逃离,要走,必须走,否则必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而且也唯有这么一走,想办法回到英军阵营,人们见他跟日本人对着干,始不会怀疑他对英军的忠诚。他和阿斌花了几个月时间谋划,三番四次想逃,都是临门一脚觉得危险而放弃,终于等到除夕的大好机会。
“他?阿斌?”不断听见这个名字,陆南才听出了端倪,刻意把语气压抑得漠然,一边问张迪臣,一边瞄一眼蹲在地上的身影,那个影子仍在哆嗦,非常疲劳的样子,连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亦无力回应。
张迪臣微愣,然后嗫嚅道:“嗯……我的……朋友,他是华兵,开战前跟我一起在情报小组,我们投降,所有华兵遣散了,他偏……不走……他要跟我留下……现在一起逃出来,也会……一起……跟我……一起去中国。”
地上的身影忽然轻轻挪动,仰脸望向张迪臣的背影,因为漆黑,陆南才依旧看不见他的五官,或即使看见亦不愿看,但猜想他眼里必含着感动的烫热的泪。
陆南才感受到阵阵寒气从四方八面袭来,忍不住浑身颤抖,仿佛躺在棺材里面的冤魂全部飘起来,飘过来,浮在半空中,把狰狞的脸孔凑近他,嘲笑他,讥讽他。室内鸦雀无声,却处处是笑声。他恨不得自己亦是棺材里的人——不,棺材里的鬼——跟其他鬼一起瞧不起人间世界。
怎会跟想象中的重逢情境这么不一样?如果可以,陆南才真想把鬼魂从半空硬拉下来,好好问问。鬼魂不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吗?告诉我,为什么久别重逢、劫后余生,没有紧紧的拥抱,也没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而只是另一回分离的匆忙预告?
鬼魂给不了的答案,陆南才决定自己找。他在黑暗里跟张迪臣对望,其实没法确定张迪臣在看他,只猜度是,或渴望是,他希望即使从他的眼睛里找不到或许早已不在的爱意,至少亦该有几分歉意。可是,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昔日的蓝眼睛如今比黑更黑。
半晌,陆南才终于问:“你……你们……”一开口,喉咙便哽咽,像被无数厉鬼用爪子掐住喉头,问不下去了。他咬唇忍住眼泪,有另一个人在场,他不可软弱,也不想软弱。
幸好张迪臣打断了他的问号,道:“我们先到澳门,再转往石岐,那边是游击队的地盘,安全。但要有船和通行证,阿才,你必须帮忙,我知道你已经帮了许多,最后一次,相信我,这是最后一次,你必须帮,我们会很感激你。”
最后?你们?原来里面既没有我,也没有我的未来。你们走了,就这么走了,我所曾付出的努力注定像鬼魂般虚无飘渺,摸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