屎坑!”
两人踏进警署,已有七八个堂主垂手挺腰站立在大厅中央,在日兵持枪包围下,像学生早上在操场听训,再无大佬气焰。墙上挂着一面大大的太阳旗,墙角仍有神案,却无关公雕像,陆南才猜想关老爷已跟英王乔治六世的肖像一起遭丢弃到茅厕。出头说话的人是李才训,陆南才认得他,到杜先生家里拜年时见过,是北角“和联堂”的四三九,跟张志谦一样来自上海,亦替王新仁那边办事。李才训通晓日语,用背向着堂主们,毕恭毕敬地面对一个挺胸端坐的日军将领,叽哩咕噜地谈了一阵,最后慢慢转身道:“弟兄们,畑津武义中尉要给我们训话。来,听口令,一二三,鞠躬!敬礼!”
陆南才的背登时冒起一股剧痛,像遭皮鞭狠狠抽打。畑津武义。他就是向张迪臣勒索英军情报的王八旦!他就是强迫张迪臣和米利托互殴的日本鬼子!他就是对张迪臣吐口水和骂“变态”的鬼子头目!——这个人此刻耀武扬威地坐在眼前,而自己还得对他弯腰。
陆南才挣扎了几秒,缓缓地,把腰弯下。这并不如想象的困难。陆南才觉得有两个自己,一个是对畑津武义鞠躬的自己,另一个,渐渐脱离身体,飘上半空,低头凝视那副卑下的臭皮囊,没有同情,却亦不鄙视,只是冷冷地,像看一场可笑的戏码。活下来最重要,活不下去便演不了戏,戏码再轰烈亦属枉然,如酒瓶摔得破碎,好酒坏酒都盛载不了,能喝的只是空气。不管载过什么酒,他日洗拭干净后,又是新的瓶子。陆南才明白必须忍耐,忍不了眼前,便没有日后。
畑津武义用眼睛像机关枪般射向堂主们,沉默一阵,仍然坐在椅子上,终于开腔道:“你们都是奴才!英国人的奴才!今天,香港是我们皇军的地方,所有人都是我们皇军的奴才,你们也是!你们更是!奴才!奴才!奴才!”由于激动,嘴里喷出口沫,几乎溅到站在前排的堂主脸上,“可是,你们是一群幸运的奴才,皇军愿意帮助你们,给你们机会,让你们这群奴才去管其他奴才。你们必须好好做,做最好的奴才,报答我们皇军!”
他的蹩脚中国话带着浓厚的厦门腔,显然曾在闽南一带做间谍。陆南才每回听见洋人或日人讲中国话,总忍不住拿来跟张迪臣比较。都比不上他,张迪臣比他们聪明太多了。然而,聪明又怎样?这时势,有用的只是手里的枪,聪明,有捻用?
畑津武义往下把话说完,用胜利者的指挥口吻,严禁堂口之间再有争斗,龙头全须听从日本皇军号令,各自在原有的地盘上管好老百姓,别让他们乱,更要替皇军揪出反日分子。他坐在椅上,左手按住长长的武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