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今唯遗憾,是无法细问祖母和父亲,关于祖父入葬现场。“大跃进”时期,附近陕西南路长乐邨(即“凡尔登花园”)长长围墙,几天内画满“大炼钢铁”、“赶超英国”、“天等于二十年”壁画,鲜艳色彩之下,梧桐掩映幽静街区全然变,也是在这年,父亲收到镇通知,为“向龙王要粮食”,祖父墓地将迁作公用。就此父亲赶回到镇上,买数个火油箱子,请人剪开拼接成大张铁皮,放上祖父遗体化成骨灰,带回上海。记得父亲对母亲说,待火焰升起,他就跪下给祖父磕头……祖父睡在大铁皮上,身穿灰布长衫,完全原来相貌……但是在九七二年,三姑母从来,手拎湿漉漉两个蒲包,内有只免“肉票”蹄髈、两条活鳜鱼、鲜艳水红菱—早年她因情感问题吞过几盒白磷火柴头,之后常常独坐抽烟,喃喃自语,她和祖母样,非常宠爱,为盛饭,为仔细整理返回东北嫩江旅行袋。记得某日她抽着烟,在烟雾缭绕中忽而悄悄说到当年掘坟现场,灵榇已经全朽,像盖拢床咖啡色丝绵被,阿爹(爸爸)相貌如生,戴顶制帽,身青灰颜色哔叽制服,尖头高帮皮鞋,武装皮带。数天后,她对祖父衣装记忆变为铜盆帽、薄呢短裤、羊毛长袜,身侧摆支网球拍子……直疑惑这种说法,但那时养多年小松鼠每回失踪,全家只有她清楚,“小家伙”是躲在菜橱下面,还是藏于每天收起帆布床夹缝褶皱里。这个小动物是九六
□无锡元(鼋)头渚。”
合影,1948年。
结婚照,1950年。
[父亲笔记]
风景:
春—塘里鱼竹笋,麦芽塌饼(采紫苋头),水银鱼,野菜马兰头拌豆腐干丁子,莼菜(叫卖)。
夏—香瓜,芦黍,白糖梅子,家家做黄豆酱、梅酱、串条鱼汤,吃鳗鲤菜、鲜毛腐乳、生笃面筋,西瓜皮吃法妙不可言,菱(叫卖:野菱、戳嘴菱、圆角菱、和尚菱)。
秋—蚕蛹吃法,月饼和百果糕,扁豆糕,豌豆糕,赤豆糕,风干荸荠,白糖拌风菱。
冬—热乌菱,盐金豆,米饽,家家炒米粉,做风鱼、酱肉、酱蹄,做过年团子(葱油萝卜丝馅,南瓜猪油豆沙馅,野菜馅)。
记得那时养只兔子,走遍附近南昌路、巨鹿路、襄阳路小菜场竟找不到张菜皮,最终让它死去。祖母摸着细瘦兔子说:“倷阿晓得?伊(小兔子)去月里唻,倷阿相信?八月十五倷望望唻?”九六三年她在附近淮海医院平静去世,临终前对父亲说心底愿望,想吃根油条。待父亲急急买回,她已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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