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是很奇怪,越是心底最深最痛的地方,一旦遇到机会,越是忍不住要扯开伤口看一看、闻一闻,仿佛能从中体味到什么新鲜的味道。此时此刻呼延云就下了车,把车支好,走进了不远处的一个路边摊,要了一碗馄饨,然后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在暮色中连轮廓都不再清晰的学校,又时不时偏过头看看那片稀疏的白皮松林。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是教学楼的大多数窗口依然灯火通明,呼延云知道,那是学生们在上晚自习或各种补习班;而对面的白皮松林里,也有四五个红色的小圆点在一亮一灭地闪烁,那是本校或附近中学的流氓学生聚集在一起抽烟,等着一会儿的狩猎——呼延云也知道。
一般来说,流氓学生们聚集在校门外面通常有五种目的,一种是“码架”,这个不用多解释,就是自己这伙人吃了亏,而导致吃亏的“原因”就是学校里面的某个人或者某群人,
愤而离职……一晃二十八岁的年龄了,别人家的孩子都当上中层领导、成为业内精英了,说出来爹妈满脸光,呼延云倒好,房子、车子、女朋友,一个都没有,每天晃来晃去的,不晓得都在做什么,尤其要命的是,经常有各个派出所、分局或刑侦支队的警察登门来找他,有些甚至是浑身是血地提着手枪来的,吓得他妈三天两头肝儿颤:“我说老头子,咱们儿子又犯啥事儿了啊……”
多亏蕾蓉一次又一次来家里解释:“呼延是在帮助警方办案,你们别瞎想。”
尽管如此,“帮警察办案”毕竟不是正经职业,虽然挣到委托费也够养活自己,但是呼延云知道父亲一直对自己很失望,很失望……
而他,也从来不肯向父亲解释什么,每次面对父亲的质问和嘲讽,他就沉默和坚硬得像一块石头。
直行,右拐,左拐,再直行,粗糙的车轮像擀面杖一样,将暮色摊碾得越来越大,偶尔响起压碎了砂石的喀拉声,打断了他的回忆,目光扫过身旁二十年不变的景物:轻工业学院、市财政局、老煤厂、市幼儿师范学校、工运学院……犹如一个个顿号,把时光连接成了断断续续而又永难磨灭的固体。
前方,增光路的南边是花园里中学,有着他再也不想回忆的中学时代。路北边有一片非常稀疏的白皮松林,15岁那年的一个下着大雨的傍晚,有着他同样再也不想回忆的十分钟……
半条腿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亡命徒一般。
血,许许多多的血,顺着受伤的胳膊流下,和雨水一起在大地上疯狂地蹦跳成一片鼓噪旋即破裂的猩红,仿佛是愤怒的青春在沸腾……
也许,就是从那一天之后,自己和父亲的心结就再也没有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