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陈操之转身面对庾蕴,庾蕴就坐在谢万左侧,谢道韫使垂下眼睫,只看着陈操之穿着布袜双足,布袜雪白,可以看出足拇指棱起线条,显得矫健有力,不禁想走陈操之日之内可登山涉水步行百余里脚力,旋即回忆起那次陈操之登九曜山时她差点滑跤,是陈操之搀她把。
只听陈操之说道:“说理陈义者取譬于近,假象于实,以为研几探微之津逮,圣人立言,启蒙后学也,穷理析义,须资象喻,然而慎思明辩者有戒心焉,游词足以埋理,绮文足以夺义,不能得意忘言,则将以词害意,假喻也而认作真质,斯亦学道致之者之常弊。是故《易》之象,义理寄宿之蘧庐也,药饵以止过客之旅亭也;《诗》之喻,文情之所归宿也,倘视易之象如诗之喻,妄言觅词外之意,超象揣形上之旨,丧所怀来,而亦无所得返。”
座中人皆叹妙,郗超、范宁却知陈操之此言另有深意,“游词足以埋理、绮文足以夺义”,此非讥讽玄辩乎?理并非越辩越明,往往越辩越糊涂,终日清谈,何如默学深思?夸夸玄辩,何如躬为实事?
韩康伯、庾蕴俱无言,孙绰孙兴公叹道:“听陈操之此言,但觉往日所作之玄言诗俱废,正所谓丧所怀来,无所得而返。”
孙绰此言出,众人皆惊,孙绰这
敲木鱼,问难道:“易之功用,其体何为?”
陈操之答道:“体之与用,犹如灯光,有灯即光,无灯即暗;又如刀之于利,有刀则利,无刀由无利。”
韩康伯问:“六经、语、孟,不曾言体用二字,何也?”
陈操之道:“夫子每言无非有体有用,坦直而明通之论也,辩析义理,妙在会心,何必皆先贤所曾言乎?”
座上司马昱、谢万、郗超、竺法汰、竺道潜诸人皆点头称善,魏晋玄风,最喜突破前人窠臼,拘泥迂执之辈不为世所重。
韩康伯微窘,他最精于易象之学,当即道:“象曰‘天行健’,象有实象假象,如何辨析之?”
陈操之道:“易之所谓实象假象者,若地上有水、地中生木升也,皆非虚文,故言实象;假象者,若天在山中、风自火出,如此之类,实无此象,假而为义,故谓之假,并非真假之假也。昔日王弼恐读易者拘象而死于言下也,于其《易略例》申明曰‘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然则忘象者乃得意者也,忘言者乃得象者也’……”
郗超在起助谈道:“韩尹著易象数万言,不知是得意还是得象?”
韩康伯大窘,说易谈玄半生,未有今日这般窘迫。
庾蕴道:“王辅嗣论易,家之言也,并非千古不移之论,不然,周易何以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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