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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了解黑暗。
小镇了解自转使大地背离太阳因而笼罩世间的黑暗,也了解人类灵魂的黑暗。小镇是三个部分的累积,但比三个部分都更大。小镇是居住在这里的人,是人造起来遮风避雨、行商务工的建筑物,也是土地。人是苏格兰—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后代。当然也有其他人,但只是少数,就像扔进盐罐的一把胡椒,始终没能搅拌均匀。建筑物以纯木质结构为主。老屋子有许多是盐盒式,大部分商铺是假门脸,谁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人们知道假门脸背后空空如也,正如他们知道洛芮塔·斯塔奇戴假胸。土地是花岗岩,仅仅覆盖了薄薄一层极易剥掉的表层土。种地在这里是事倍功半、汗流浃背、疯狂而可悲的营生。耙子动辄掘到泥土下的大块花岗岩,撞得粉身碎骨。五月,你趁着地面干燥得足以支撑卡车时开车出门,和你家孩子在犁地前装个十几车石块,扔到野草丛生的乱石堆里;自从一九五五年你接手这片宛如老虎卵蛋的土地,你每年都要这么扔一场石头。等你捡完石头,洗手时指甲缝都漏不出半点烂泥,手指感觉又肿又麻、粗大得畸形,这时你把耙子挂在拖拉机背后,还没犁完两趟,就在一块没发现的石块上碰断了锋刃。换上新刃头,叫你最大的孩子抬起钩套,好让你装回去,今年第一只嗜血的蚊子嗡嗡叫着飞过耳边,这个声音叫你禁不住想流眼泪,让你觉得那准定是疯子在动手前听见的最后声音,然后要么屠杀自家儿孙,要么在洲际公路上一闭眼睛,把油门踩到底,要么把双管猎枪的枪口塞进嘴里,拿脚指头扣动扳机;就在这时,孩子汗湿的手指一打滑,圆耙的一个刃头割破你的胳膊,你不由环顾四周,痛感生活残忍而令人绝望,这一刻,你只想抛下所有事情,抱起酒瓶痛饮一番,或者径直冲进为你作抵押的银行宣布破产;这一刻,你无比憎恨这片土地和束缚住你的绵软但坚决的地心吸力,然而另一方面你也热爱这片土地,明白它为何了解黑暗,明白它一直了解黑暗。土地捕获了你,把你牢牢困在这里,还有你的屋子、你从念高中就与之坠入爱河的女人(彼时她还是女孩,你一丁点也不了解女孩,但你有了一个,总和她混在一起,她把你的名字写满书皮,你先破了她,她再破了你,然后你们谁也不需要担心那件破事了)、你的孩子(受孕于那张床头板有裂纹的吱嘎作响的双人床上)都困住了你。你和她在夜幕降临后不停制造孩子,六个,七个,甚至十个。银行困住了你,还有汽车销售商、路易斯顿的西尔斯百货商店、布伦瑞克的约翰·迪尔公司。但最重要的是,小镇困住了你,因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