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君者,竟连自己的寿数和子息都无法保全,莫怪乎公孙卓心评价“如履薄冰”四字了。沈遇竹暗忖,连并着在各国茶聊酒肆出没着的、那些传播消息诋毁钟离春的游士,恐怕也与崔杼一党脱不了关系。思及此处,他不禁轻叹道:“看来我此番东行,是免不了偶遇一些魑魅魍魉了。”
公孙卓心望着他,笑道:“怎么,师弟宁愿那齐国的‘贵人’,是垂涎师弟的美色吗?”
沈遇竹大笑道:“师兄‘善为谑兮’!遇竹哪有什么‘美色’
,是荣华富贵瞬息化作梦幻泡影:不出几年,继位的齐君便会惨死于同胞手足之手,不得善终——齐国近二十年的兵燹祸结,由是开启。
回想起数年前的齐国战乱,战火一度波及到了毗连的郑国。自临淄逃难而来的齐国难民们那残损的肢体,痛苦的面庞仍然历历如绘。公孙卓心喟然叹息,摇头不语。
“这个传言我亦有所耳闻。”沈遇竹质疑道:“可是,无亏已然是桓公最后一个子嗣,齐国的乱局,不该终结了吗?”
“关于这点,暗中一直流传着另一种说法。”公孙卓心低声道,“当年齐宫内乱,桓公的最后一任嫡妻姿硕夫人从宫中逃走之时,已然身怀六甲。数年之后,她独身一人被迎回齐宫。有人询问,她却说诞下的公子已在流亡的过程中夭折了……假若那个孩子未死,迄今也已二十三岁了罢。”他顿了顿,用一种奇异的轻快语调戏谑道:“正是年富力强,足以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年纪啊!”
沈遇竹大笑起来:“师兄说笑了!”他为他斟满一觞旨酒,不疾不徐道:“当年那个孩子——假若真有这样一个孩子存在的话,他远离权力中心也已二十多年,即便重返临淄,又能掀起多大的波澜?”
“譬如一点火星,若是落在湖水里,瞬间就会熄灭;但若是落在一片秋燥的山林里,恐怕就会燃起一阵势不可挡的燎原大火。”
沈遇竹沉吟道:“师兄所指,有人会利用这个桓公孑遗大做文章?”
公孙卓心慢悠悠将酒浆一饮而尽:“师弟不妨想想,当今齐国,谁最期待这个变数的出现?”
“齐国二十年内乱,大收渔利的便是把持朝政、趁乱揽权的相国崔杼一党。三年前他远赴卫国迎接柔心弱骨的公子无亏回国为君,怀着的——莫非就是这一副以国君为傀儡、操控大局的心思?”
“不错。然而无亏外柔而内刚,钟离春在他的支持下锐意除弊,回揽君权,齐国的局势一天天脱离自己的控制,崔杼一定暗自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吧?”公孙卓心抚着下颌沉思道,“这样想来,无亏的缠绵病榻,乃至后宫迟迟未诞下储君,也许——并非仅仅是由于天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