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简踱至院中,引他进来的婢女正要入内通报,他却抬手止住,侧耳倾听,屋内传来呜呜的埙声,继而叮的一声,清澈剔透如同清风鸣玉珂,春水碎残冰,是泠泠的磬声响起。薛崇简皱眉道:“你家大王同谁玩呢?”那婢女道:“今早太常寺的人,带着许多乐器来,说是要编什么曲子,殿下已陪他们忙了一早上。”
薛崇简哼了一声,绕过一丛湘妃竹,因夏日里屋内溽热,并未关门垂帘,他一眼看到堂上跪满了乐人,竟是八音俱全。李成器正背对着他击罄,薛崇简举步上了台阶,笑吟道:“有心哉,击磬乎![1]”李成器微微一惊,回首看到他,先闻到他身上一股酒气,诧异道:“你怎么今日来了?”太常寺的一众乐工连忙起身向他躬身行礼。
薛崇简笑而不答,在堂上转悠一圈,随手在琴上拨出一串流水般的音节来,偏首问一个乐工:“你们排什么呢?”侍立在一旁的太常寺卿讪笑道:“数十年前,民间里坊流传一套曲子,名曰《桑条韦》,盖天意以为顺天皇后宜为国母,主蚕桑之事。至尊命殿下将此曲改编为桑韦歌十二篇,于皇后祀先蚕礼时演奏。”薛崇简笑道:“哈,昔日天下为则天皇后歌《娬媚娘》,今日又为顺天皇后歌《桑条韦》,不知这一支曲子,却又能奏得几年?”李成器脸色一变,忙喝他道:“花奴!你醉了,先进屋歇着。”
薛崇简笑道:“你们八音齐鸣歌太平,也让我凑个热闹呗!”他走上前去,随手将幞头摘下甩到一旁,又脱了外头圆领长袍,露出内中一身雪白中衣,却是系着一条葱绿汗巾,越发衬得他颜若渥丹。他从一个乐工手中拿过黄檀鼓槌,双腿微微岔开在羯鼓前站定,右手鼓槌虚搭在鼓面上,左手隐在背后。那寺卿讨好地笑道:“薛二郎屈尊赐教,您要奏什么曲子,可要他们相伴么?”薛崇简醉眼惺忪地斜睨他:“你也配?”那寺卿面上一黑,不敢多说,忙退至一旁。
薛崇简侧着头似在冥思什么,忽然怦得一声脆响,堂上人还道是屋外忽然劈了一道闪电,却见薛崇简的右手只是一震,又恢复到原处。那羯鼓传自小月支,以公羊皮蒙于花瓷上做鼓身,音律为十二律中阳律第二律一度,比之前代祭祀中所用的灵骨雷鼓,其音更加清脆响亮。薛崇简击过几声前奏,手山动作便渐渐加快,鼓声激昂短促,铮铮有金石声,隐隐带出激烈肃杀来。薛崇简两腿分开,身子如渊渟岳峙一般巍然不动,全凭小臂与手腕挥动鼓槌,那一对黄檀鼓槌在他手中如一双黄色蝴蝶般上下震动翻飞,众人看不清他的手势,只听到那一片鼓音急如夏日骤雨打浮萍,又似是千匹铁骑奔驰,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