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动不动就抱怨我以前不好带,所以我一直觉得在她心里,幼时的我是个麻烦的存在。人对自己幼年时的,更多的是听到周遭人的谈论——比如“你小时候……”——重新塑造的。我回顾童年时想不起任何开心的事,大概也是由于父母谈论时的态度并不积极。
然而,那位女性修正了我的。她记得我早已忘记的过去。父母去世后,保有我童年的人已经很少了,她是其中之一。
她是从中国东北撤离回国的人。为了在战后的社会生存,吃过很多苦头,在我父亲身边工作了一段时间,又下定决心去东京,结婚后有了家庭。如今,她的两个女儿都已成年,自己和丈夫也相敬如宾,生活十分安定。在父亲长期卧病的日子里,她不时寄来图案可爱的明信片,用清秀的字迹写着平淡的季节问候。当时的我负责在父亲枕边朗读那些明信片。送走父亲后,为了感谢她给病床上的父亲带来慰藉,我出发前往东海地区[1],去她的住所拜访了她,见到了这位仅通过明信片交流的女士。我与她的对话就发生在此时。
与她里那个童年的我相遇,让我凝固的纷纷瓦解、凋零。
诺玛·菲尔德(NormaField)是美国占领军士兵与日本女性生下的孩子,
驾照的时候,父亲说:“女孩子不要那么辛苦,坐副驾就行了。”我心想:哦,这样啊。就遂了他的意。如今想来真是难以置信。父亲的方针是把女孩子养在风雨不侵的温室里。为了反抗他而选择外地的大学,是我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之所以这么做,大概也是直觉告诉我,继续留在家里会变成废人。离家求学的选择是对的。从那以后,我的人生才真正拉开了帷幕。跟常人一样吃了苦碰了壁,我才终于意识到何谓自我,何谓社会。
出身于如此“险恶”的家庭,我却最终走上了正道,真是不容易啊!我偶尔也想要表扬自己。
有一次,我心绪翻涌,不觉对母亲吐露了心声:
“妈,我离家以后,靠自己重新教育了自己哦。”
听了我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母亲的反应却令我语塞:
“既然如此,你也明白我的教育方式比较好了吧?”
看来,我还是输给了名为“母亲”的生物。
“我小时候肯定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吧?”
“不,那时的小千鹤超级可爱哦。”
说这话的,是我还在襁褓中时,给我换过尿布的女性。当时,父亲经营一家个体诊所,十多岁的她借住在我家,同时给父亲当助手。在我快满三岁时,她就离开了。小孩子记不住三岁前的事,所以我并不记得她,她却还记得我。在给自己换过尿布的人面前,我大概永远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