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然是跑不起来的——沈凉生年轻时看着不比秦敬胖多少,力气却大得很,可以把他打横抱上很久都不松手,但如今到底是老了,没力气抱着护着他,只紧紧拉着他的手,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往门口走。
万幸虽住的是老平房,盖得却也结实,这么摇都没塌,两人平安出了屋,不敢靠院墙站着,只躲在小院中间,等到第一波震过去了还有些回不过味来,握着手面面相觑。
要说后怕自然是有的,却也没那么怕——他们这辈子什么没经过,现下竟连地震都不大怕了,也不担心再震一波房子塌了怎么办——只要彼此还在身边,手还握在一处,就什么都不
怎么爱笑,于是看着就更凶,附近的小孩儿多少有些怕他,每每见着他出门,板着脸往那儿一站,就吆五喝六地一哄而散,转去祸害下一家。
“你别去了,六十岁的人了,跟小孩儿较什么劲。”秦敬撂下笔,笑呵呵地说了他一句,见沈凉生真依言坐回去,便也提起笔继续写。
下午三时的阳光照进窗户,落在斑驳的旧书桌上。这桌子还是打在西小埝的公寓里住着时就用过的,搬家时一块儿运了过来,因着不是古董,抄家时倒幸免遇难。秦敬在这张桌子上改了十几年的作业,备了十几年的课,却没想到末了儿会有一天在这桌上写检讨材料——多少老师跟他一样教书教到满头花白,不过都是这么个下场。
秦敬想得开,小半是因为问心无愧,大半还是因为有沈凉生在——只要身边儿还有这个人在,就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可毕竟很多人是想不开的,认罪书写着写着,就上了吊投了河——“六代繁华三日散,一杯心血字七行”,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在真实的阳光与不真实的雨声中,秦敬一笔笔把检讨材料写完,放下笔,望向沈凉生笑着问了句:“晚上咱们吃什么?要不还熬点儿粥喝?”
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周恩来总理逝世,没能够等到看w.g结束,中国复兴的光景。四人帮竭力压制着悼念活动,老百姓却不管那套。家里没布票了,秦敬买不了黑布,便把一件黑褂子绞了,做了两个黑箍,两人一块儿戴在了胳膊上。
他们会念着他的好,念一辈子——当面致谢再不可能,但人都没了,总得为他戴个黑箍,哪怕为了这事儿再怎么被批也认了。
同年七月二十八日,唐山大地震,华北多少都受到了波及,京津也受灾不小。
那夜沈凉生和秦敬睡到一半猛地惊醒,只觉天摇地动——先是平着摇,然后上下颠,东西哗啦哗啦地往下掉,轻的家具已经倒了一地。他们都没经历过地震,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该往床下躲,只知道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