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敬,有点出息行不行?”
“你有出息,结了枣你可别跟我抢。”
那年头的人是很单纯的,邻里间虽爱串个门聊个天,也奇怪怎么两个男人住在一间院子里,但听说秦敬和沈凉生是表兄弟,早年结过亲,可因时事动乱都没保住家里人,如今也不想再续弦,老哥俩一块儿搭伙过个日子,便也不觉得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事儿。
这么平静着又过了四年,五七年“反右运动”开始了,秦敬一个普通小学都要开会,沈凉生的厂子里也要抓典型——右派分子是有指标的,管你是不是真的“右”,说你是就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两人本有些提心吊胆,但好在老吴还没退,多少能给他们些庇护,到底尚算平安地撑了过去。反右开始的第二年,大跃进运动也随之展开了。街道支了土炉子大炼钢铁,沈凉生和秦敬积极表态,把家里的铁器搜刮搜刮,连锅都交上去支援炼钢——反正吃的是大
将沈凉生安排去了第一毛纺织厂,也在小学附近,骑个自行车十几分钟就到。
两人为了上班近些,便也换了住的地方,在天纬路上置了间小院儿,格局倒与秦敬早年住的院子差不多,大屋里外两间,还有个偏屋放些杂物。
秦敬怕沈凉生住久了公寓,改住平房不习惯,沈凉生却笑话他“事儿妈”,又问他:“以前跟你说过什么,还记着么?”——
那还是内战正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秦敬的心确是偏向共党,但又觉着中国人打中国人,死的也都是中国人,难免有些郁郁不乐,倘若打日本鬼子时是锐痛,此时便是闷痛,说都不好说。
沈凉生知道他是个死心眼的脾气,也懒得拿什么大道理说事儿,只道仗总有打完的时候,等到仗打完了,咱们就在城郊风景好的地方置个院子,我看蓟县那头就不错,没事儿养养花,养养鸡,不是挺好。
但解放后惩办地主的形势是让他们不敢往城外跑的,如今真有了个院子,鸡鸭养不得,花草总归能养活。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却也五颜六色——草杜鹃,一串红,牵牛花,花草葱郁中还有棵院子里本就有的歪脖子枣树,令秦敬想起鲁迅先生的散文:“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先不说这树就长在咱院子里,”沈凉生微蹙着眉打趣他,“你识识数行不行?另一株在哪儿呢?”
“你说这树长得这么难看,能结枣么?”秦敬不搭理他的话茬,嫌弃地看着那树,啧啧了两声。
“你再嫌它难看,它就真不结枣给你吃了。”沈凉生逗了他一句,同他一起站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粗糙的树皮。
“……其实也没那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