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是昨日下午涌进城的,伪z.府根本组织不起有力的救援,老百姓没有别的指望,胆子大的就跳下水自己游,胆子小纵然会水也不敢瞎动,怕被卷进什么没盖儿的下水井里去。
秦敬这种压根不会游泳的自然只能老老实实地蹲在房顶子上,先从天黑蹲到天亮,又没吃没喝地晒了一上午,嘴唇已经脱了皮,人也有些头晕。
四周已成一片泽国,房顶子上多多少少都蹲了人。可能附近有家小孩儿水来时正在外头玩儿,被水一冲就没了影,孩子的爹应是凫水出去找了,孩子的妈就一直在房顶上哭,秦敬听着不远不近的哭声过了一夜,后来就听不着了,大约是终于哭都哭不出来。
他坐在房顶上望着四下浑浊的水,也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耳中突又听见别的响动,规律的,咣咣的,像有人下了死力拿头撞墙。
连惊带吓,又撑了一夜,秦敬脑子也不大清楚,还以为是谁要寻短见,提起力气跪在房顶边往下看。结果却见并不是人,而是口不知打哪儿漂
头用红漆做了编号,大约是新近重描过,漆色血一般的红。
他觉着自己是冷静的,划船的手半点不抖,脑中竟还蓦然想到很久前跟秦敬一块儿泛舟游湖时的情景——他骗自己说湖里有鱼,后来被自己握住手就乖乖地没有挣。
正是当午的光景,前些日子没完没了地下雨,如今却又放晴了。日头烈烈地照着头脸,照着水面。水里漂着各种各样的物事,间杂着些死鸡死猫的尸体。
也有人尸——沈凉生冷静地想那定不是新死的,多半是上游淹死的人随水一起流下来,泡了几天才浮到水面上。尸体已被泡得发肿,面朝下也看不出是男是女,漂到一棵被水冲得斜倒了的树下便被挡住了,想继续往前漂又卡得动不了,忽忽悠悠地挣扎着,像死得不甘不愿的水鬼还附在尸体上头,挣扎着想踅摸个垫背的,好换自己去投胎。
沈凉生自是不肯去想那个人是否也被水冲走了——不会水的人若被冲跑了准定一时半刻站不起来,要是被呛晕了,或被水冲得在哪儿撞到了头,八成也就永远站不起来了。而后变成一具浮尸,不知漂去何方,最后在太阳底下静静散着尸臭——
这样的念头,沈凉生半点也不敢有。
可说是不敢有,脑子又像裂开了一样,一半儿叫着别想别想,另一半儿却不屈不挠地提醒他,你得想想,如果那个人死了,如果他死了……
如果他死了又如何呢?
沈凉生只觉脑仁儿被日头晒得发疼,意识清醒又迷糊,后半句话是无论如何想不出来了。
后背一层一层地出着汗,许是晒出来的,又许是冷汗,握桨的手仍是一片冰凉,只机械地往前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