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夏,沈凉生有一半是在南边儿过的。既然预备要走,该办的事就要抓紧办起来。工厂若要出手,除了卖给日本人没有第二条路,开价低也没辄,华北这头的工业早被日本人垄断了,英美资本根本插不上手。不过其他要转让的股份地产总没道理草率贱卖,沈凉生四月去了趟北平,五月中又去了上海,谈完正事却也没急着回津,索性在上海住了一个多月,只当是度个长假散散心,也好像是离天津远一点,便能快一点忘了那个人。
七月华北连着下了几场,bao雨,大大小小的河水位一个劲儿地往上涨,月末终于发了水患,津南津北的农村被淹得挺厉害。沈家的工厂在城区外围,但是建在西面,暂时还没什么被淹的危机。周秘书抱着未雨绸缪的心态挂了电话到沈凉生住的饭店,把农村遭灾的事情跟他说了说,请他回去坐镇。
沈凉生接到电话倒没耽搁,吩咐人去定了回津的车票,却也没把这事儿想得多严重。天津可是日本人在华北最重要的战略基地之一,伪z.府再怎么不作为,也不会放任水淹到城边儿上来,最多炸堤引水,淹了周围的田也不能淹了天津城。
彼时不仅身在外地的沈凉生没把这水当回事儿,连在津城里头住的人也没有什么大难临头之感——津城地势本来就低,往年隔三差五就要闹一场水,次数一多也便无所谓了,至多排水不畅的街道被泡个几天,出行不太方便而已。
老百姓没有危机感,伪z.府也没有什么举措,只发了个普通的文告,提醒各家各户在自家门前或是胡同口修个小堤埝,别让水流进家里就算了。
八月上旬沈凉生启程回津,火车刚开到半路就听说津城周遭的水患已经愈发严重,再往前开了段儿,干脆通知说进津铁路全被淹了,车想直接开进津城想都甭想,得先错路开去北平。
交通一片混乱,火车走走停停,车上的人着急也没办法,只能盼着天津z.府赶紧炸堤引水,别真让水进到城里头去。
日本人这回倒没坐视不理,派出驻军去炸了永定河堤,结果非但炸的地方不管用,还挑错了炸堤的时候,正赶上阴历大潮,海河无法下泄,上游洪峰又隆隆地涌了过来,眨眼间大水就入了城。
那是一场百年不遇的祸事,大水入城时的景象简直没有半分真实之感——人还在马路上头逛着,就听到远处有牛吼一般的轰鸣,合着嘈杂尖利的叫喊:“来水啦!快跑啊!”
可人跑得再快也跑不过水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洪水奔涌而来,在街道拐角激起一人多高的浪头,刹那间就追到了脚后跟,前后左右没地方跑,有就地爬上车顶的,有手脚并用上了树的,连道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