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母亲不消半月也奄奄一息,他二人死时,无法站立,双腿白骨森森……独留我一人……我掩埋他们时,才醒悟那肉汤,乃是父母自剐腿肉为我而烹。”赵渊已觉得背后冰凉,胆战心惊,想要说什么却如鲠在喉。
“村里的人成片的死在田埂上,死在挖开的观音土旁。还有不堪饥饿自尽的、去山里被饿狼撕碎的、吊死的……尸首成山。终于有一日,剩下的人们饿红了眼开始吃自己的同类尸体。他们挖了掘我父母兄姐坟墓,我阻拦不住,他们连亲人的一根骨头、一缕毛发也没有给我留下。”谢太初道。
“我食父啖母,已不配为人。他们吃了同类也算不得人。可是此等掘坟羞辱亲族的大仇我不能不报。我等到他们真疯了,易子而食,行凶猎人,互相残害之时,挑了个他们酒足饭饱的黑夜,找到他们狂欢的那个道观。挖了深坑埋下尖刀,堆起柴火将他们所住的那道观一把火烧了。”
谢太初的眼中漆黑,
赵渊愣了。
谢太初瞧他的表情,坦然笑了笑:“我于十三岁那年,将曾经的自己亲手掩埋。”
赵渊问他:“为、为何?”
为何……
谢太初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殿下可记得,我家中田地抵押给宗亲后无以为生,兄妹吃观音土尽死的事。”
他等了很久,天空的大雁飞过了阴山。
周遭安静,只有虫鸟的声音在远处响着。
他还没有得到那个答案。
赵渊又忍不住开口:“真人……”
“真人者,同天而合道,执一而养万类,怀天心,施德养。【注1】”谢太初摇头,“我配不上这样的德行,更起了许多不该起的私念。殿下不要再如此称呼了。”
“我记得,你说是令堂为你熬肉汤续命。才活了下来。”
“饥肠辘辘的日子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开始还有些糟糠,草根,便几日一碗。后来连果腹的东西都没了……每日清晨,母亲总能推开厨房门,给我端一碗肉汤出来。没有佐料,几乎没有盐巴,就是那么一碗淡淡的汤,便是过去二十多年,我还清晰记得那碗汤多鲜美。
“我竟然没想过,灾荒大难之年,饿死了那么多人,连兄姐都难逃一死……为何后来能有肉汤给我续命?”
在京城时,听谢太初说言,赵渊并不曾多想,可如今谢太初话未出口,他已猜到了几分。
接着赵渊听见谢太初笑了一声,笑声似哭。
“凝善道长。”赵渊改口道。
谢太初沉默。
“殿下一定奇怪,为何我胶州人士,父母坟冢却在阴山,为何这石碑上没有刻字……”片刻后他开口道。
“是。”
“这不是我父母的坟冢。”谢太初回首看他,“是我的坟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