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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四年历史的中学母校坐落在一座废弃的机场附近,建校时从野草堆里挖出众多二次大战时日军掷下的没有爆破的炸弹,母校就在怪手、卡车操作声和爆破声中诞生。在我们就读初一时,当局继续往机场方向扩充足球场、学生宿舍和停车场,发现可以当作古董展览的炸弹时,不管炸弹距离教室多远,全校一律停止上课,穿着军服的军方人员驾着军车大摇大摆驰进校园。日本帝国主义的血腥杀手像可怜的战俘被拉上药引子时,我们全部蹲在桌子底下希望它震破窗口上的一两块玻璃,那震天价响但是并不恐怖的爆破声、发抖的大地、颤动的桌椅、从天花板掉下的几块油漆、女同学的尖叫声,这一切使我们做出各种古灵精怪的反应。从窗口看出去可以发觉天空飞窜着数十只掷离树丛的鸟禽和像香烟灰弹掉的碎云——仿佛它们也是在那一阵爆破中被炸碎的——可以看见常青乔木叶缝中的蓝色海洋和白色浪花,阳光灸热得可以烧穿瞳孔,海和天的尽头压出一条地平线,一艘将近三十年前搁浅或炸毁的日本战舰尸骸浸泡在浪潮汹涌的海滩上,黑褐色船身布满锈质、牡蛎、鸟屎和在上面胡闹作乐的男女丢弃的垃圾,海鸥像三十年前驻足下来啄食寄生虫。伙伴们经常爬到船头下竿,从船舷跃入海水,这时候我通常徘徊沙滩上。从这里往学校方向眺望,可以看见学校以瓦片叠起的背脊、发亮的旗杆、臃肿的水塔、波动的树巅,热气弥漫在隔离校园和海滩的灌木丛和黄泥地上,地面各种物体处于飘浮状态,从指骨缝可以感觉不需要握住的炎酷,泳者大部分时候泡在海水和船骸阴影中。学校离海滩不到一千公尺,放学从校园骑脚踏车出来,顺着海风是回家,逆向海风就是通往海滩。这是长达五千公尺的海岸线,沿海纵列着葱郁雄伟的枞树,树下盖了几十栋渔民休憩和贮藏渔船、渔具的小木屋,沙滩上散置着腐烂的漂流木、蟹洞、贝壳碎片、水鸟爪印、鱼尸、椰子、胡桃、海木贼、花珊瑚和各种杂物,老鹰伫立在枞树巅上,水鸟在沙滩上觅食,有人在战舰上向我招手。海浪一波一波推向陆地,仿佛那是从海底升起的大浮力,走在沙滩上可以感觉某种削力擦过足下,轮船、渔船、钻油平台、泳者漂浮在没有任何肌力或动力可以比拟的力量中,像星球漂浮宇宙中,热量来自一种咸度,一种海的汗汁,而盐的结晶体散布在少年的金黄色胴体上,他们不停地呼啸,从战舰跃入海水,像鱼儿潜入船舱。
有人站在船头上继续向我招手,向我呼啸。我也登上过战舰,那是在早上退潮的时候,海水只淹到小腿,但是我必须随时注意涨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