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雉才知道亚妮妮每天天没亮就起床干活了。长屋走廊看似密不通风,其实出口遍布,仿佛蜂巢。亚妮妮现身走廊上时汗流浃背,两手抱着一大把长豆黄瓜胡茄,脚丫子沾着污泥,发上牵着几株绿草,一只小黄蜂缠着她转悠。她已饲过百多只鸡鸭,捡了两畚箕畜粪到菜园里施肥,拔了两畦野草,摘了满怀豆瓜。雉和巴都准备向上游出发时,她又扛了一桶衣服走到河边,笑容畅快饱满,像野马的飞蹄,家猫的肉垫。频频的道别声响彻江畔,猴吼、畜叫和鸟鸣哺食她声音里的乳味。
巴都身上零件一样不缺,还多了一个手臂粗长的竹筒,封着筒盖,用麻绳系在后腰上。雉实在不明白,难道巴都每次导游,都是这种狩猎甚至出草①装扮?雉遵照亚妮妮安排,只带小番刀、水壶和西药。伤口已没有大碍,只有使力时雉才会感觉到背后来历不明的疼痛。亚妮妮族人认为这种伤口最好摊开在阳光空气中自然愈合,但睡前亚妮妮还是亲自替雉敷上一层厚厚的药草渣。药草的形状、颜色、味道和热度都像鸭屎,像大蛤蟆盘踞雉的梦穴。这个热乎乎的药渣整晚干扰雉的睡眠,让雉做了一连串枯燥而怪异的梦。
长舟慢了很多,斗犬声也温和很多,雉有足够时间冲泡两岸风景。一路品茗下去,风景变化不大,茶叶仍然是那几片,于是越喝越淡,最后竟像是舔水了。见山只是山,联想不到雄伟。见水只是水,分享不到灵动。莽丛再绚烂,却像蝴蝶来自同一批蛹。鸟兽的冶艳,叫声的阳刚或阴柔,视觉和听觉早已饱胀,肠子堵塞,屁眼紧闭。步伐放慢,态度松散,也许反而导致这种结果。巴都看到可疑的或可能的荒路废径就停舟上岸溜达,见了熟或不熟人也熄了马达聊天,碰到上游的舟筏就设法拦下盘问,连见到江边喝水的野猪或跃出江面的大鱼也弯弓持箭跃跃欲试。他的行动不但变得温吞,性情也趋向阴柔,竟随手拔下江边一朵大白花凑近鼻前嗅着,依依不舍地眺望远方一座被雾岚切断的死火山。传说那座死火山一百多年前爆发过,达雅克人呼为“响大炮”。最后他的温柔面彻底泛滥,斜望岸上放嗓高歌。出乎雉意料之外地,他的声音也是阴柔纤细,仿佛他日后吹叶笛诱吼鹿,旋律歌词日后也重复过无数次,在雉的刨食和亚妮妮的翻啄下,雉牢牢而烂熟地记住了它。巴都不停地哼唱,直到长舟通过一间伐木厂。
我乃垂头之香草,卿见我而俯嗅;
我乃针叶之巨树,我指尖而美丽;
我乃江滨之乔木,千猿因我而倾跌;
我乃秀丽之篁竹,露珠由我而下坠;
我乃茂密之佳水,赭红如火焰;
我乃金线织成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