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的时候,我看见戴着眼镜的医生,他摸了摸我的额头,劝诫我:“老头儿,你下次要是再自己把呼吸机关了,我就把你换到别的病房去,让那些男护士守着你。”
我终于确定这不是幻觉,因为这是上个月发生的事,我周身腾起一阵热流,绝不是尿床,而是脑筋突然明朗了。我有个大胆的想象,只需要静待时间来验证。
果不其然,第二天,第三天……每天睁眼的时候,我会倒流回过去,这个奇遇没有特定的规律,短的大概回到三五天前,最长的也就一个月。
我的身体竟然越来越好,记忆里那层沾满水雾的玻璃好像也被某只手掌渐渐抹开了。某天半夜醒来,我觉得口渴,下意识地起身找水喝,等我听到饮水机上水桶发出哐当的声响时,我才反应过来,我不在医院
我确定看到了天堂。
光很刺眼,随后是一片开阔的白。我从未感觉到这样的安宁,器官衰竭伴随的绞痛,也在此时消失了。四周很安静,却没有隔离感,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听不见心跳,没有了笨重的身体,但好像又变得巨大无比,似乎向前伸个懒腰,就能拥抱一整片晴朗。
旋即又有那么一刻,我突然变得沉重,天堂的景观不复存在,只能看见穿着白衣焦急的医生。
我真的不喜欢身上插那么多管子,我又不是个行为艺术品。
直到听见旁边的呼吸机发出一串凄厉的哀鸣,我笑了。我知道,终于又可以看见天堂了。
我沉沉睡去,结束了八十二年的生命。
在睁眼之前,梦境飞快进行到尾声,前面的过程忘记了,只记得我在初中的教室醒来,书页上留着一摊口水,地理老师在讲地球自转的运动。我瞬间崩溃了,因为我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这也意味着我还没死。我努力睁开眼,想看看是哪个该死的医生把我又救了回来,结果只看见一个年轻护士插了束嫩黄色的花在我的床头柜上。她见我醒了,吓得手一颤,花瓶碎在了地上。
我的倔脾气在医院是出了名的,主要真是觉得这身老骨头经不起他们折腾,所以很不配合。连医生都怕我,更别提年轻的小护士了。
从那个小护士收拾好玻璃瓶,起身念叨着“碎碎平安”,到今天一整天的巡查记录,我都觉得格外漫长,且带着异样,直到晚上小护士又把一个新的花瓶搁在我床头,我盯着花瓶上绿色的螺纹看了许久,才终于用落了灰的脑子理清了异样的原因。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在前几天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人事物,那束嫩黄色的花,碎掉的花瓶,阳光落在床脚的区间,医生说过的话,以及螺纹花瓶。我安慰自己,这可能这是去天堂的必经过程,回光返照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