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接她行李,转身引着她往外走。这会儿没什么可说的,到了家也一样。该说的只能车上说。
我把渔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她坐进后排,如我所愿。
你管我叫什么?我问她。
我没叫你。她拿出手机。
你在心里管我叫什么?
娶呗。
我们吃的是我做的炸茄盒,她两口一个,已经吃了七八个。厨房里浓烟未消,排风扇嗡嗡作响。我们俩安静下来,试图在这样的时刻去感受一些变化。没有变化。
合作愉快。我看着她,很想和她握个手。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我就陷入后悔。我静止不动,听身旁刘水的呼吸声是否均匀。无声无息。说明她醒在我前,这是好兆头。
我吸气时,她抬起一条胳膊笔直地压在我胸前,像条从树丛里蹿出拦住我的大蛇,在一条去往某处的路上。
如今我昏懒时卧在床上,清醒就坐在桌前。门口的世界长相是冬天,可是树枝儿纤嫩柔软,风一吹呀,像长草没在水畔。
四十岁之后,我才开始远远看见今天的我,有心和此人结盟。二十岁我是混蛋,三十岁是流氓。结盟心起的那天我爸出殡,我恨透了。老家伙走了,接下来就是我。我打算肃清生活,不再起乱。我严厉拒绝了一个姑娘跟我回家的要求,大概说了“滚你妈的”、“少他妈跟着我”这样的话。后来想起那是我女儿,小家伙那会儿六岁。
之后我就心平气和地等自己,等今天的我找上门来。人间只剩一个注视,温暖友好,来自如今的我。我走在路上,头悬一座塔,只见他一人独在塔顶,身旁没有父亲。我烫酒饮茶,摆棋誊诗,只等这三十年白驹一跃,久别重逢。我一天一天活下去,一步步朝他攀登。
四十九岁我才找到她。请别误会,我可不是找爱情。我找一个伙伴,一个能让我爱上又不管我叫爸的姑娘。姑娘二十七,说傻不傻,说精不精。她总不觉得痛苦,这种人可真是说死就会去死。我决定盯紧她:我先退后一步,我接着挺身而出。
眼都没眨一下,她就跟我好上了。
哼。她轻轻地冷笑一声。
十六岁的冷笑真友好啊,我心里想
我说:要不……
对,她说,就算了吧。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的。
一
渔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看着她觉得荒诞极了。正是大冬天,她穿一件紧短皮衣,胯已经长成,曲线连着细腰下来,像个饱满的水滴,随时开枝散叶的样子。十六岁,算孩子还是算大人?我的生活里,怎么突然有了个小年轻?
有一天喝着酒我问她:刘水,你不觉得吃亏吧?
什么事儿吃亏?她说。
我们俩,我,你觉着亏吗?
没觉着。
那我娶你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