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大学时,高等数学是中文系的必修课。我本着“熬过这关就再也不用学数学了”的信念好不容易学完高中数学,不料上了大学还要学,真是万念俱灰。高等数学课的老师是一个对数学如痴如醉的小老头。他每解一道题,就要退后一步歪头看着黑板上的步骤,定格三秒钟,轻轻叹一口气,然后把粉笔头一扔,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呢喃着:“完美啊,和谐啊!”如果有哪个学生表示没有弄懂,他的目光里会充满关切和同情,好像在听一个小孩子抱怨自己没吃到糖。然后,他会再充满激情地解一遍题,再歪着头“完美”“和谐”一遍。差不多半个教室的同学都忙着点头,表示真的理解了数学有多美。他们沉浸在美的享受和智力的欢愉中,而我简直如坐针毡。在头几节课上,我对数学的反感变成仰慕,随后因为听不懂,仰慕变成内疚。终于有一天,我给自己找到了逃课的理由。
数学课的教室在一栋民国老教学楼的一楼。一个细长的阶梯教室,最后一排的地板正好和窗沿一样高。如果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脚稍稍向窗外移动几厘米,就会腾空在一片极其宽阔的草地上。我一边听着听不懂的数学课,一边翻着词集,正好看到周邦彦的一首词。
浣溪沙[228]
楼上晴天碧四垂,楼前芳草接天涯。劝君莫上最高梯。
新笋已成堂下竹,落花都上燕巢泥。忍听林表杜鹃啼。
当时已经是草薰风暖的仲春时节。坐在我那个位置上,往上看,就是“楼上晴天碧四垂”,往下看,就是“楼前芳草接天涯”。在那个昏昏欲睡的午后,园丁割草机的声音和远处杜鹃的啼叫,都让我有种不知孰梦孰真的感觉。很多年后,我听已经老了的李建复唱新歌《人,海》,讲一种沧桑之后想要回归的渴望,歌词里有“伸出一双手能拥抱晴朗,推开一扇门能走进灿烂”一句,正如我当时的心态。我大概花了十分钟进行心理斗争,要不要踏出这一步,要不要放过自己,去窗外拥抱晴朗和灿烂。
那节课后,我再也没进过数学教室。我逃课去了虎丘,去了北寺塔,又去了沧浪亭。后来,我在一篇文章里写那个春天,说“半城花开,半城花落”。沧浪亭是宋代苏舜钦造的园林,以清风明月、近水远山入园,在苏州所有园林中最得山野之趣。沧浪亭南面有一座假山,从假山内部藏着的石阶爬上去,上面是一座戏台,匾额上写着“看山楼”三个字。那里视野非常开阔,向南可以远望石湖一带山的影子,向东可以看到围绕沧浪亭的河水。特别是在春光明媚的四五月份,从阴暗的洞穴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一下子看到天光时,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