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观前街旁的马医科巷里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园林,叫作曲园,是俞樾的旧宅,宅中有一处“春在堂”。俞樾是俞平伯的曾祖父,俞陛云的祖父。清道光三十年(1850年),俞樾赴京参加复试,诗题为“淡烟疏雨落花天”。题面的意思当然指向伤春,俞樾的答卷却以“花落春仍在,天时尚艳阳”[192]为首句。主考官曾国藩认为这两句诗与宋祁的“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193]志意相似,能写出这样的诗,他日面临逆境必然有所成就,于是将俞樾取为第一。几十年后,俞樾在《春在堂随笔》的序里讲到这段往事,感慨自己在仕途上未有成就,幸而能以撰述传世,不算辜负“春在堂”之名。
我对俞樾不太了解,对他的印象来源于三件事。一是大学时在曲园游玩的经历。二是俞陛云的《诗境浅说》。俞陛云由祖父抚养长大,俞樾给俞陛云编的教材叫作《曲园课孙稿》。俞陛云长大中了探花,可惜不久后科举废除,接着清朝灭亡,他不愿出任伪职,就也在家编教材教孙子孙女学诗,《诗境浅说》就是这样产生的。三是因为我关注清代的女性写作,所以对那些特别愿意教女儿读书写诗的父亲大有好感,而俞樾就是这样一个父亲。从俞樾到俞平伯,这个家族大致给我一种通达、乐观的感觉。
俞樾的次女名叫俞绣孙,著有《慧福楼幸草》。《春在堂全集》中有好几处记载了俞樾和女儿讨论诗歌、拿诗歌开玩笑的故事,可见他对这个聪慧女儿的偏爱远超其他孩子。少女时代,俞绣孙写过一首落花诗,这首诗中伤感的意绪让俞樾不安,于是他作词一首开解女儿。俞绣孙三十四岁时去世,俞樾无比悲痛,又想到这件一语成谶的往事,于是收集女儿的遗稿,刊刻了《慧福楼幸草》,将这件事写在卷首。
金缕曲[194]
次女绣孙,倚此咏落花,词意凄惋。有云:“叹年华,我亦愁中老”,余谓少年人不宜作此,因广其意,亦成一阕。
花信匆匆度。算春来、瞢腾一醉,绿阴如许!万紫千红飘零尽,凭仗东风送去。更不问、埋香何处?却笑痴儿真痴绝,感年华、写出伤心句:“春去也,那能驻?”浮生大抵无非寓。慢流连、鸣鸠乳燕,落花飞絮。毕竟韶华何尝老,休道春归太遽。看岁岁朱颜犹故。我亦浮生蹉跎甚,坐花阴、未觉斜阳暮。
凭彩笔,绾春住。
从艺术角度说,这也许算不上最好的词。词要用意象、情境、口吻来说话,而不是直接讲道理,但俞樾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讲开了。上阕不过是“春去也,那能驻”的少女情怀的演绎,而且俞樾演绎得很标准,从“花信匆匆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