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损的橘树带有一种坦然自信的态度。这种态度影响到人,会使人生不可自持、生命即将枯萎的惶恐逐渐减轻。虽然他下文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但“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的凿凿之言,却已然将一些确信放入读者心中。虽然我们不知那嘉木成荫的日子何时到来,但只要意念中那棵灿烂的橘树存在于天地之间,人生就不会被全然侵噬。
叶嘉莹先生说张九龄这类诗歌中有种“不假外求”的高贵品质,但我觉得就是“不假外求”本身也需要区分。同样是“我不在乎”的表象,也可能来自不同的内因。以枯寂、绝望、愤慨而“不假外求”是一回事,而因为拥有一个自由、活泼、带有一定游戏精神的内在世界而“不假外求”是另一回事。张九龄的诗中有后一种特质。他写兰花,能脑补出一堆朋友推杯换盏;写一只被翡翠鸟构陷的孤鸿,结果居然是翡翠鸟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孤鸿本鸟则“今我游冥冥,弋者何所慕”[108]。他还有一首《咏燕》,意思差不多,不过这回他不是海上南来的孤鸿,而是海燕了。
咏燕[109]
海燕何微渺,乘春亦暂来。
岂知泥滓贱,只见玉堂开。
绣户时双入,华堂日几回。
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
“微渺”是讲在空间中微不足道的存在,“暂来”是说在时间中极少的占有,二词之间有着何等天高地远的留白。这样的话看起来谦虚,背后却带有极深的自知和强烈的自信。如此渺小的海燕,却是自己意志的主人。没有谁能滞留住它飞翔的轨迹,绣户华堂之精美也好,鹰隼相猜之险恶也好。也没有谁能增损它对自身意义的评价,它不去问谁见证过到来,谁赏识过盛放,因为飞翔和开放本身就带有乐趣。踏入生命与功名的竞技场,它知道只是来此一遭,暂时停留而终将归去。这不是对自我优越性的强迫性求证,而是对生命之趣的自由体验。
我想,成长还是件值得期待的事。小时候我不是很能欣赏这种更富力量的美,十八九岁时我更认同陈子昂“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的恐惧。也许是因为还没有走过幽暗的青春岁月,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因此对他人的目光格外敏感。这种高敏感性的反向形成就是对于“兰生幽谷,不为无人而不芳”的感动,因为当他人不能给我及时的肯定时,只能劝慰自己不要在意。何况在我们的文化中,有太多这样的名言与事迹支撑这种清高的防御策略。但矛盾的是,嘴里念着“不为无人而不芳”的,往往暗地里为无人理解而伤神,只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