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九龄的十二首《感遇》中,有一首与陈子昂这首十分相似,甚至就像跨越时空的应和之作。张九龄是开元时代有名的贤相,据说举止优雅、风度不凡。张九龄去世之后,唐玄宗非常想念他,常在考察被推举的*员时询问:“这个人的品格、风度像张九龄一样吗?”他可能是唐代诗人最喜欢的一个宰相,不管是王维、李白还是杜甫,都乐于把自己的诗交给张九龄看,张九龄也确实能非常大方地给他们赞赏,为他们行方便。他是广东韶关人,因此我读他的诗时,总忍不住产生更开阔的联想。别人诗里说到的孤鸿也好,海月也好,岭梅也好,都只是一个个符号,但到了张九龄那里,我就会想到一个青年士子从南海启程,翻过庾岭,到达长安,一面应付皇亲国戚的纷扰,费劲地施展着政治抱负,一面又在诗歌的世界里展示轻盈、舒展的内心世界。《感遇》第四首写“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侧见双翠鸟,巢在三珠树”[95],暗指李林甫之流的得势和中伤。从字面上看是惶恐和谦谨的意思,但那“孤鸿海上来”的自指确实又有携海上风云般的自由与灵性。
这组《感遇》写于开元二十五年(737年),此前一年张九龄被罢相,当年又因李林甫馋毁而被贬为荆州长史。虽然同处于逆境与误解之中,但张九龄与陈子昂的心态有很大不同。前面所说的陈子昂的那首《感遇》中有种一路向上的孤绝之感,而在张九龄诗中更多地看到开阖之意。全诗在一个更大的空间展开,因此优游从容许多。
感遇·其一[96]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我特别喜欢这首诗的前四句。张九龄写得比陈子昂放松。第一句是一个平行结构的对举,既在视觉上向书页的两侧讲去,又在记忆中向春秋两季讲去。那么,从纸这一侧到那一侧,从这一季到那一季,中间就有一个循环周遍的巨大空间。他说在春天的时候,兰叶有兰叶的美,就是“葳蕤”。这个词是草木茂盛的意思,有浓密的美感。但张九龄接下去说,秋天有秋天的好,这就是“桂华秋皎洁”。“皎”的本意是“月之白也”,所以“皎洁”指有点清冷的美,它恰好不浓密,是经过了一定的凋落或洗练之后形成的。秋天在陈子昂的眼里是“岁华尽摇落”,是一切的衰落,是时间的结束。可是在张九龄眼里,它是足以与春天匹敌的另一种美,甚至就是“美”这个复杂整体的另一半。
同时,张九龄并不觉得秋日中就没有生意存在,因为他说“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