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必须要买一张机票到最南方,看一看热带植物流光溢彩的真实绿色。但在江南,冬天的感觉每一天都不同。
连着一周的冷雨,手上开始发痒起冻疮,裹两层羊绒衫一层羽绒服还在发抖,走神时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浮现出吴兆骞流放宁古塔的事。雨停之后,庭院里的常绿树越发油绿,让人怀疑春天马上要来了。太阳晒过两三日,人们马上把吴兆骞忘到九霄云外,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体真好,只要穿一件薄棉袄就够了。本来在楼下超市买菜的,无端有兴致去逛菜场,本来也不用做饭烧菜的学生,忽然产生远足环湖、骑车环湖、放风筝环湖等奇异的想法。他们也会蓦地发现学校西面有山,即刻产生爬山的念头。
据我观察,那些山丘在十月下旬获得最后一次探访后就会被完全忘记。等山脚下的橘子采摘完毕、果园落锁,山径就越来越少人迹。远远看去,山依然是绿色,但变得让人想起石头或金属,再往后去,它就与天际融为一体,仿佛水墨画的剪影。直到冬天快要结束时,在温暖的天气里,人们会忽然重新看到它,受到它的召唤。
这种春天几乎就要到来的欣喜感,我觉得在两部作品里表达得最好,一是张艾嘉唱的《春望》,二是王维的《山中与裴秀才迪书》。王维并未描摹任何奇山异水,只是捕捉到了山在他心头滋生的一种亲近的愿望。文首有一句“故山殊可过”,文末有一句“春山可望”。冬末暖阳中忽然产生的爬山的渴望就是“山殊可过”。春初时站在学校北区的小桥上,忽然发现天边熟见的山形剪影中,每一个褶皱的绿都显现出深浅的不同,在绿色最嫩之处,依稀可以看得见一树白花。因为具有丰富的变化,所以这一看要看好久,每个走过这座桥的人都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出神远望,这就是“春山可望”。
在春山的眺望中,一种活泼的生命意趣被激发出来,那就是“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鲦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雊”。每次读到这里,我都很高兴。上一个写诗这么淘气的人是陶渊明。他说春天初至时是“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15]。听到春雷声,各种蛰伏的虫子都在睡梦中吓得跳了起来,草木则横七竖八地伸起了懒腰,简直像一教室昏昏欲睡的学生听到老师的咆哮一样。王维不但继承了那个伸懒腰的草木,还加上河里跳出的银色小鱼、湖上掠过的白鸥、露水打湿的青草,这些在学校的桥上都可以看见。但“麦陇朝雊”——麦子长得太茂密,忽然有一只被挤得不行的野鸡从里面跳出来站在路上——这景致我从来没见过,还是王维赢了。
这样的春色是王维想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