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格森六岁时,母亲跟他讲了曾经差点儿失去他的事。不是指不知道他去哪儿了那种失去,而是说死掉了,无形的灵魂离开这个世界、飞向天堂的那种失去。那时他还不到一岁半,她说,一天晚上他开始发低烧,但迅速变成了高烧,已经过四十一度,对于小孩来说这样的体温十分凶险,所以她和他父亲把他严严实实裹好,开车送去了医院。在医院他开始抽搐不止,差点儿把命抽没了,因为就连那晚给他切除扁桃体的医生都说他命悬一线,意思是他不确定弗格森是否能活下来,现在只能听天由命。她吓得魂飞魄散,她告诉他,生怕会失去她的小宝贝,差点儿就精神错乱了。
那次是最糟糕的,她说,只有那次让她觉得真的要天塌了,虽然后来也有其他磕磕绊绊,一系列未能预料到的惊慌失措和小灾小难。接着她一一列举了他小时候发生的各种意外,其中好几次差点儿让他送了命或者落下残疾,比如吃牛排时没嚼碎被噎住,脚底板被碎玻璃割破缝了十四针,绊倒磕到石头上撞破左脸缝了十一针,眼睛被蜜蜂蜇了肿到睁不开,还有去年夏天学游泳的时候,被堂哥安德鲁摁到水下险些淹死。他母亲每描述完一次,就会停下来问弗格森是否还记得,事实是他还真记得,几乎每一件事都历历在目,仿佛它们昨天才刚发生一样。
他们的这次对话发生在6月中旬的某天,三天前,弗格森刚从后院的橡树上掉下来,摔断了左腿。他母亲历数这一系列的小灾祸,是想试图证明无论他过去受过什么伤,后来都好起来了,他的身体可能会疼一段时间,但后来就不疼了,所以他的腿也一定会好。打石膏是挺倒霉,但石膏绷带最终会被拆掉,他又会完好如初。弗格森想知道要多久才能拆,母亲说一个月左右,这回答太模糊了,无法令人满意,一个月都够月亮圆缺一次了,要是天气不太热还能忍受,但左右意味着有可能比一个月长,是不确定的、因而难以忍受的一段时长。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就这样的不公激愤一下,母亲就问了他一个问题,一个奇怪的问题,一个或许是他被问过的最最奇怪的问题。
你是在生自己的气呢,还是在生树的气,阿奇?
对于一个还没上完幼儿园的男孩,这是一个复杂费解的问题。生气?为什么他一定要生什么的气呢?难道他不能只是觉得难过?
他母亲笑了笑。她很高兴他没有对树耿耿于怀,她说,因为她很喜欢那棵树,她和他父亲都很喜欢那棵树,他们在西奥兰治买这栋房子,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大大的后院,而后院里最称心、最美好的东西就是那棵矗立在庭院中央的参天橡树了。三年半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