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艺是我的第二个学生,一位学姐太忙了,把自己刚接下的工作转给了我。现在回想起来,巧艺父母给的时薪不够多,但在学姐慎重的拜托之下,我也抱持着认真的态度接下这份工作。在巧艺之前,我教过一个初中女孩,但时间太短了,对那名女孩的印象不深。
我时常把巧艺记成我的第一个学生。
一进巧艺家,我很快注意到,这个家平常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母亲目前在娘家的茶园工作,自然也住在娘家。平时的每个周末,母亲会带着儿子北上与丈夫和女儿重聚。农忙季节,母亲最久得一个半月才能回家一次。
“这样分开居住,感觉好辛苦啊。”
穿上这制服,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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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见过这么疲惫的一双眼睛。
表面上,他看着我,但他的思绪其实早已飘到很迢遥、谁也不知道的疆土。
偶尔,他会开口询问:“我女儿最近的情况好吗?”更多时候,他只是挤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搔搔后脑勺,看着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他总是工作到很晚,下班之后,他顶着两丸泛红的眼球,探头进来,确认一下我们上课的情况,会很正经地跟我致歉:“老师,不好意思,我要先睡了哦。”之后,他会转头看向巧艺,用有些严厉的声音命令她,“巧艺,待会儿送老师出门,要有礼貌知不知道?”
“没办法,我和弟弟都在念私校,需要很多钱,爸爸说妈妈也得出去工作。可是,妈妈学历不高,也跟职场脱节很久了,她之前找的工作都很糟,外婆叫妈妈干脆回去帮忙采茶,她付的薪水比妈妈在台北问到的好得多。”
“弟弟呢?”我问。
“跟妈妈住在一起,妈妈说爸爸一个人照顾两个太累了。”
巧艺的语气倏地冷了下来,我想她很羡慕弟弟吧。
我只比巧艺大上两三岁,为了让我们相处起来
他往浴室的方向走去,沿途,他止不住地抓后脑勺。看着他蹒跚的背影,我才发现,巧艺的爸爸头发掉得很厉害——从后方可以看见有些区域秃了,亮出泛白的头皮。
他步伐沉重地移动着,用力用指甲抓着头皮,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
现在想来,那显然是某种信息:他已经超载了。他想要一段属于自己的假期。他不需要搭上飞机或游艇,抵达某座热带岛屿,光是待在自己的床上,好好地睡上一段超过十二小时的觉,他就能感到幸福。但他不能休息,这个家需要他。
台湾的就业环境渐趋严苛,他也有些年纪了,他得以更长的工时来证明一件事情:他不会被这残酷的社会淘汰。他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将成为“失业人口”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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