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侄相依
四个月前我见到红林,是在狮坪街坎下的土房子里,贴着车辆往来的马路。叔侄两人租住在这里,两张床中间隔个帘子。放学归来的红林烧好开水,让伯伯倚在床边下面条。我第一次有了红林差不多长大了的感觉,和上次在石水沟口炒茶的厨房里不同。
那间屋子的光线暗淡,中间占据一个很大的熏黑了的烟囱,连带架着两口大锅的灶台,残留炒茶的焦糊气息。床铺挤在一个角落里,和灶台的案板之间有一条尺把宽的缝,王多权说可以在床头够着切菜,红林的身量差不多平齐灶台。小便用瓶子接,四五天一次的大便,王多权自己在床上拾掇好,扔在垃圾桶里,红林回来提出去倒。我想一个瘫痪矿工和九岁女孩的生活,在缝隙里如何维持下去。
以前是奶奶带着红林在这屋里陪读,王
火炉周围炕着两箩板栗,是昨天红林和爸爸去后山顶打的,要走一两小时的山路。一夜的烘烤脱尽了湿气,露出微红的颜色。
小雨一直下到今天没停,红林说山上露水大,出去一身透湿,掉下来的毛苞打中头背,扎得生疼。打回来自己不吃,留着奶奶上街去卖点钱,回头还要去拣点。
火炉另一边墙上炕的木料,也是从那处遥远的山顶上砍伐,由红林和爸爸一起拖回家里。从上次在八仙镇街坎下土屋里见面,时隔小半年,红林手心仍有淡淡的印记,是那次拖树留下的挫伤。
似乎在伯伯王多权瘫痪的床榻前,一切都变慢了,从十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间土屋,窗外随节令飘落的细雨或雪粒,屋内的零碎陈设和床上僵卧的病人,都看不出有什么变化,靠着手里十字绣的针脚,一丝丝编织与维系。只有红林的身个没有遭遇延宕,她按照生命该有的样式,由最初那个胆怯女孩,一步步长成了眼下接近成人的少女,倒像是身上某种东西被加速了。
使床榻上的时光停滞下来,和床前的时间加速的,是同一种东西。自从二十三年前伯伯在山西煤矿里遭遇塌方,砸坏了腰椎之后,一切就按部就班开始了,尽管红林当时并未出世。
一岁时母亲离开了,爸爸长年在外打工,爷爷奶奶在地里操劳。襁褓中的红林被放到了伯伯的床上,由他尚能活动的上肢拂弄照料。从那一刻开始,病人和婴孩,伯伯和侄女的命运被牢固捆缚在一起,直到十五年后的今天。
这像是两人之间的约定,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间溪沟尽头的土屋,墙上叔侄俩合作的一幅水彩透露的:墨水勾画的菖蒲带来了唯有的湿润,旁边歪歪扭扭的签名也不显落单。八年后红林在作业本上的一首诗里写道:
丁香花影子
永远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