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的冰箱里,一半是菜,一半是药。储存药物的纸箱冷藏时间太长,外表结了白霉。
这些并非医院的化疗用药,只是用于平时预防感冒发炎,但它们仍然性命攸关,其中一些价格不菲、县医院难以找到的乙类药品,不能在常温下随意储存。譬如一针一百六十多块的瑞白,一板两千四百多元的富利康唑片,四支680元的注射用硫酸长春地片。
这些药物和一尺多高两沓血常规检验单上的指标紧密对应,指标后面每一根上升和下降的箭头,都意味着出了正常值,其中血小板和白细胞往下走的箭头,是最扎人神经的,一旦
种菇房地处村庄尽头的田野,比往年更显寥落。这是好久之后,张凯又一次跟父母来这儿。
厂房门上挂着铁锁,院坝长出荒草,仅剩的一只鸡已经变野,见人来嘎嘎飞起,无从捕捉。厂棚里只有一张空床,天花板现着雨季遗留的水渍,几台机器蒙尘,锅炉锈蚀。那些春天昼夜守护,连月不熄的炉火,只依稀留在记忆中。
穿过库房,到了以前养育蘑菇的大棚,眼下改种了蔬菜。相比沉闷的库房,这里有一种炎暑蒸腾的气氛,万物显得过于繁茂,却又因此同时趋于衰败。芋头庞大碧绿的叶片边缘,现出焦枯的卷曲,大棚里的三叶青也被高温蒸蔫了。张凯亲手栽种的几根小向日葵已干枯,籽粒多是空壳,就像发现以前的青春,没有留下切实的成果,更近于迟迟不愿醒来的梦境。
只有手腕和脊椎扎针穿刺留下累累打结的针眼,和沉闷又蒸腾的塑料大棚一起,无可辩驳地讲述五年来的煎熬。
也有另外的场景。
在外婆的院子,第一眼见到张凯和姐姐打羽毛球,我没能把他和预想对应起来。他偏瘦却不乏活力的体态、灵敏的动作、高出姐姐一筹的技术和“逗你玩”的活跃神情,看不出和“白血病”名目的任何关联。
家门前清冽的水渠边,姐弟俩在洗衣服,张凯的一条短裤顺水漂走了,卡在渠口码放的木料下,姐姐赶去找一根棍子捞了上来,已经沾了青苔。凑巧张凯没拿住姐姐的胸罩,掉进了水里,有点无措,姐姐仍旧用手中木棍捞了起来,又嘱咐弟弟:“别用手拿,滑。”
渠壁上黏附的除了青苔,还有同样青色细小的螺蛳,妈妈用笤帚刷上来,眼下在水盆里晾着,明天做菜。后院传来嗵嗵的响声,是爸爸挥动钢钎在拆除旧土墙,准备翻新厨房,年深的土墙散发金黄黏稠的光泽,挥发尘土。下午就像清晨,一切都刚刚开始,还是新的。
这个开始,是少年张凯和全家用五年的坚持换来的,不同于电视上山口百惠饰演美丽的幸子,只能温柔地走进那个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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