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经过评委多次推选,《文学回忆录》获二〇一四花地文学榜“年度文学批评金奖”,您对此有何感想?
陈丹青:《文学回忆录》先前只是一叠笔记本,每次搬家看见,就想起那些年。我不在乎这些笔录是否构成史书,当年上课也不为补习知识,很简单,我们爱听老头子说话,就是这样。
现在这段往事,这份纪念,变成厚厚的“书”,据说不少人读。若干专家说话了,或赞或疑:这是“文学史”吗?恕我粗野:我不关心这件事。年轻时记忆力好,我曾认真拜读朱光潜《西方美学史》,王朝闻文艺论著,还有官修的美术史——老天爷!如今一个字都不记得了。可是木心说过写过的许多话,我确凿记得。在《文学回忆录》的每一页,我都看见木心。
去年及今,《文学回忆录》得到广告协会的“年度文化事件奖”,《新周刊》的“年度最佳图书奖”,中国台湾《中国时报》的“年度十大好书奖”,现在贵报将之归为“文学批评”类,也蛮好,我谢谢!
《羊城晚报》:一九八二年,您和木心不约而同奔赴纽约,您谈到第一次和他见面是在地铁上。具体情况是怎样的?后来您在报纸上看到木心的文字,改变了您对当代文学的看法,打电话约见他。我很好奇,这篇文字是什么?
陈丹青:那年元月我到纽约,木心是八月到的。秋天,我们在地铁遇见了,周围挤满乘客,有位我认识的上海画家陪着他,彼此介绍。问起出国前的单位,他说是工艺美术机关,所以我不知他是画家,更不知他会写作。我记得他看人的眼神,锐利,专注,狡黠,还有我熟悉的沧桑:所有从那阵风雨活过来的中年人的沧桑。
当时我们同在曼哈顿一所美术学院混留学生日子——那也是上世纪二十年代闻一多留学的学院,名叫“艺术学生联盟”——八十年代,三五位上海留学生常逃出教室,聚在咖啡馆胡扯,有时木心也在。他年龄最大,总会逗人笑,但我俩没有深交。
一九八三年春,当地《华侨日报》文学副刊出现木心短篇散文《街头三女人》,一读之下,我很惊讶。那时我与王安忆和阿城通信,得到他们持续寄来的小说,写得很好,但是,不消说,是我们这代人的话语和故事。可是木心两篇小文让我读到一种老练的、久违的文体——如今我才明白,那就是民国作家的文风,是我少年时阅读鲁迅等等留下的文字印记——我立刻找人要到他的电话,拨过去,说,木心你写得真好啊。
他很平静,说,找时间见面谈。有天下午他来了,进门后点了烟,昏天黑地地聊。我做了夜饭留他,谈到凌晨两点。纽约地铁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