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琴和梅芳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她们惟恐土装少了,让对方瞧不起,都拼了命地往柳条筐里装土,实在装不下了,还要在筐上拍个塔尖,仿佛一心跟自己过不去。当她们两个挑着第一担土,顺着河床的长阶往上攀爬时,河岸上早已坐满了人——他们可算是找着了一个不干活的借口,一溜烟地坐在扁担上,
“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到河里”一类的狠话来撒气了。
一年冬天,公社在魏家墩开挖昆山河,马老大见春琴伤风未愈,嗓子里咳个不停,料想她肩上是压不得担子的,也没向大队干部请示,就拉春琴在工地的窝棚里帮着做饭。中午收工开饭,梅芳一见春琴不去工地挑土方,却跟着几个老太太围着锅台转,就窝了一肚子火。这倒也罢了,梅芳到伙房讨水喝,春琴按住锅盖,冷冷地说了句“水还没开”,竟然立刻转过身去,跟正在烧火的妓女王曼卿有说有笑。
梅芳一个人吃着饭,越想越气,就用筷子敲了敲碗边(那意思,是让大伙都安静下来,听她说话。高定国已经提前知道他老婆要发作了,一个劲地朝她递眼色,梅芳视若无睹),扬声道:“哎,这正宫娘娘和皇妃,都知道躲在伙房里图轻省,难道我们这些做丫鬟的黄脸婆,天生是累死累活的命?”
她这一喊,正在吃饭的赵德正不由得停住了筷子,呆了呆,终于没说话。春琴手里拿着一把烧得通红的灶铁,早从伙房里窜了出来,“看我不把她那张屄嘴捣烂!”被马老大和鸭子死死抱住了,还发了疯似的吱哇乱叫。
小武松见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事,就劝德正赶紧出来说句话。谁知赵德正把碗一丢,打了个嗝,谁都不理,跑到屋外抽烟去了。
这时,平常在村里一贯老实巴交的更生,开了句玩笑:“打嘴仗有个屌意思。你们两个不就是谁也不服谁吗?不如省省劲,两个人下午都去工地上挑土方,分出个高低胜负。”
本来是一句打圆场的俏皮话,没想到两个人都当了真。
宝亮和宝明兄弟两个,存心起哄看热闹,也在一旁煽风点火。比赛规则很快就定出来了:两人每从河床下挑上一担土,就从新珍手里拿一只竹筹,以两个小时为限,竹筹多者为胜。
银娣倒是多了个心眼,她悄悄地把赵德正拽到一边,“梅芳那人,有一把蛮力气!不要说在我们村,就是在全公社,也是数数的。你们家那口子,身子骨那么单薄,伤风还没好利落,哪是人家的对手?明摆着让人看笑话。你赶紧劝劝,不要由着他们去胡闹。”
德正笑道:“要说我们家那口子,简直就是个野人,连阎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我怎好拦她?让她去吧。吃点亏,有个教训,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