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劭问:紧急联系人呢?童德胜说:他父亲的手机打通了,但也是假的。周劭说:明白了。童德胜说:此人不死,我们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周劭不耐烦说:老童,你又把我扔进火坑了,一个假人,居然还出事死了,他的库存有多乱你能想象吗,更何况H市是邓文迪当道,这白痴还活着吧?童德胜说:没错,还活着,如果很怵他,我春节找人来交接你,总部正在讨论你的升职问题。
周劭挂了电话。火车减速,穿过H市东区,城市变化不大,一些片区正在拆迁,变成瓦砾。火车站同样在施工,地上铺着竹排,积水横流,人群前呼后拥通过狭窄的走道。周劭并不急于出站,靠在柱子上抽了一根烟,同时想到,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在这里加入中国大地上令人胆寒的春运大军了。
H并非简称,而是总部对分销城市的编号(如同K)。美仙瓷砖公司的仓库位于西郊,库区建造于八十年代初,四排红砖砌成的库房,大部分基建设施已接近报废。一公里之外的山丘后面是火葬场,看不见,但知道它存在。另一个方向上,两公里之外是火电厂,冬季煤灰弥漫,夹杂着可能的骨灰覆盖整片西郊。一九九九年,周劭来到这里,当时他是新人,第一次放外差,这里留给他的印象只有两个字:恐怖。相对于H市冬天的酷寒,他还是宁愿忍受南方的湿冷。
时至二〇〇四年,周劭再次来到这里。H市雾霾严重,城市扩容但基本放弃了西区。有两栋小高层建造在库区对面,紧邻着公路,没有人入住。西郊似乎是在时代的搏动下睁开了双眼,随即又闭上了。
周劭发邮件给端木云,说到这里的情况:钢铁,煤,房产,街上的豪车;下岗结束之后的互联网时代,非典的恐慌已经消散;库区还是那四排旧房子,有三排半都空着,租仓库的公司跑了一大半;至今没有叉车,仍靠挑夫们用扁担和推车运,也没有网络,唯一的监控警示系统是一条杂种昆明犬;公司仓库里堆满滞销货,有些是已经停产的品种。在周劭看来,总部应该撤仓,并遣散分销处,让这帮不知所云的人尽早获得解脱。
在他的电子邮箱里,端木云最后一封回件是在二月份,谈到重庆的天气,仓库搬迁,即将调任去福州。此后,他似乎是不想再打字,两人只靠库区办公室的电话作简单交谈。周劭继续写道:张范生还在做库区办公室主任,这贱人老了很多,我以为他不认识我了,可是他眼睛都没抬就说,周劭,你又来了。这时他坐在网吧里,对面是火电厂的职校,一群穿工作服的学生正掀门帘进来,带着一股焦炭味。尽管显得疲惫,他们仍保持着青少年特有的“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