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馆子是卖羊肉,进门便有股子膏腴腥膻气。桌案上也是片油腻。阿响举目望望,坐下人都是粗粝打扮,或许这里近渡口,是附近码头工人。堃少爷倒成唯长衫客。可他仿佛对这里熟得很,将阿响按在凳子上,说,呢度最好可不是羊肉,是金不换玉冰烧。
他唤老板,端上来锅热气腾腾羊腩煲。将酒给阿响满上,说,今天见你实在欢喜,就想要个水浒吃法。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老板就笑说,七少爷,今晚喝好,照例赏曲俾哋。
堃少爷摆手,不理他,对阿响说,回广州后,曲儿,倒有大半是在这里写。如今太史第里空荡荡,个人都冇。这曲是写出来唱给人听,没人怎能写出来呢。
阿响本还为刚才事疑虑,但杯酒下肚,对着热腾腾汤锅,也为堃少爷好兴致所感染。不知是因为热,还是酒力,堃少爷白面皮,已经变得通红。他和阿响说着这些年过往,说太史第中人事变迁。说他阿爸如何老去,但仍然摆不平家中众娘亲,如今领着她们在妙高台吃斋念佛。说到自己,家里头逼迫习医,如何学业未竟,跑去上海,又如何为人知遇,加入剧团。辗转粤港,竟然也很多年过去。
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把抱住阿响,结结实实地,猛然举,说,响仔,你长这大啦。
阿响也笑。这活泼样子,可不是就是当年堃少爷嘛!
两个年轻人,都是不胜欢喜。谈笑间,锡堃忽然站定,后退几步,用戏白念道:君自去无音信,教挂肚又牵肠啊。
这念白,本是有些突兀滑稽。可阿响听着,却笑不出来。他看着七少爷,想着八年前那个微寒秋夜,两母子匆匆地离开太史第,他甚至没来得及看这宅子最后眼。
锡堃说,问又问,只说你阿妈娘家人得重病,连夜走。谁知去不还,就想,响仔怎能就不跟言声呢。
他说,阿响,自你走后,其实并未在家里待许久。三娘说命硬,克父母,家里拿年庚八字算过。娘是为难产死。到老窦,那年在
看他怅然样子,阿响阵冲动,要将这些年事,对堃少爷掏个肺腑。可到底想起阿妈话,微笑说,这不是回来吗?
锡堃狠狠地,拳擂到他胸口,算你有良心,还知道给留张字条。
字条?阿响时呆住。
堃少爷说,也是你好彩,整个太史第,现在可只剩下个!
两个人在漱珠桥附近走许久,找到间小馆子。以往热闹河南,如今刚入夜,便纷纷阖门闭户。生意不当生意,只求个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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