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已经比从前好多了,但还是有点笨拙。每次写一个人的采访,都要吸一口气,让自己沉入一个进去了很可能就出不来的海底。像穷尽一种可能性那样,把能找到的每一个字读完,才敢写第一句话。也不写判断句,不写“他想”,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怎么想。
别这样啦,陈佳说,你那是强迫症。没有人会在乎你写下的东西严不严谨,就算再严谨,世界上也不存在纯粹的客观。像那个建筑师,他的画册有那么多本,再给你一星期也读不完啊。还是来采草莓吧,团团这周末在我这儿,你来陪他玩玩,把丁老师也叫上。
结果是答应陈佳去采草莓。丁老师开着他爸的车,把两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拉到北郊。她不死心,包里还是装着一叠打印出来的采访稿,按时间顺
2013
陈佳打来电话,叫她礼拜天一起去采草莓。
没空啊,她回答,一边还在刷网页,看有没有新的邮件进来。
忙什么呢?
就是那篇日本建筑师的稿子,一个字都没写,还在等他们发照片过来。
又是工作,陈佳说,别想那么多嘛,工作总是会做好的。我每次写稿子就不管时间,该玩玩,该睡睡,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和我不一样。
她知道陈佳和她不一样,虽然是两个生产日期接近的人。入职第一天,陈佳问她,你九月生的?她说是啊。陈佳说,我也是。一对日期,差三天,从此两个人形影不离。一起吃饭,一起逛街,陈佳生了孩子以后,也一起带团团出去玩。但抛开这些,她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陈佳从小上最好的学校,拉小提琴,不到十五岁就跟着乐队出国巡演。她呢,二十四岁大学毕业,发第一笔工资,才意识到自己也是有能力离开这块小小的地方,到外面看一看的。第一年去了泰国,第二年去越南,其他地方像一个个等待被激活的名词,排列在接下来的名单上。
气人的是,轻松愉快的人做什么都轻松愉快。陈佳故意气她,说读书这么简单的事,只动用了我百分之三十的智商。她笑笑,说还好以前不认识你,否则我一定不会和你做朋友。我那时最讨厌成绩好的学生,也不是讨厌,就是很奇怪,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多时间学习,还有那么多时间休息。集中嘛,陈佳回答,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不要想另一件事。还有就是,放过自己。
她知道陈佳说的是什么。她见过她的工作方式,先在本子上画结构,搞清楚段与段之间的关系,然后在浩如烟海的资料里只选取自己想要的。她很想把陈佳的胸口挖开看一看,是不是藏着一根定海神针。因为真的很难,就跟生活一样,适时进入,适时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