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用心的小善良。可以叫做无意识的善良。是宗教的善和社会的善之外的善良。
但是,我们只要一想就可以看出来,这种无意识的、个人间的、偶然性的善良是永恒不灭的。这种善良可以施于一切生物,甚至一只老鼠,一根树枝都可以受到这种善的恩泽—有时行人会忽然站下来,扶一扶受伤的树枝,让它更容易重新长到树干上。
在可怖的时代,在以国家民族光荣为名义、以对全世界行善为名义而进行疯狂残杀的时候,在人已经不像人,而只是像树枝一样荡来荡去,又像一块块石头填进山沟和土坑的时候,就是在这种可怖和疯狂的时代,这种没有用心的、可怜的、像镭粒子一样分散在生活中的善良也没有消失。
有一些德国兵来到村子里。昨天在路上有两名德国兵被打死。晚上把一些妇女赶出去,叫她们在树林边挖坑。有几名士兵住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家里。她的丈夫被带到警察所去了,那里还关着二十个农民。她一夜没有睡,德国兵在地下室里搜到一筐鸡蛋和一瓶蜂蜜,他们自己生起炉子,炒鸡蛋,喝酒。有一个年纪大些的吹起口琴,其余的人又跺脚又唱歌。他们对女房东连看也不看,好像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早晨,天亮了,他们开始检查自己的枪。那个年纪大些的士兵很笨拙地拉了一下枪机,一颗子弹打进自己的肚子里。大家一齐叫起来,乱成一片。几个德国兵草草地给他包扎了一下,就把他放到床上。接着他们都被叫走了。他们临走向女房东打了打手势,叫她照应受伤的德国兵。女房东看到,要把他掐死不费吹灰之力。他一会儿嘟哝,一会儿闭上眼睛,又哭又咂吧嘴。后来忽然睁开眼睛,很清楚地说:“妈妈,给我水。”女房东说:“哼,你这该死的东西,把你掐死才好呢。”可是她还是给他端来了水。他抓住她的手,叫她把他扶起来,因为血堵得他不能喘气。她把他扶起来,他用两手勾住她的脖子,支撑着身子。这时村子里响起一片枪声,她吓得直打哆嗦。
后来她说起当时的情形,但是谁也无法理解,她也无法解释。
这是一种善良。有一则寓言说一个修士让蛇在怀里暖和身子,就是指责这种善良没有意义。这种善良,就好比爱惜咬死小孩的毒狼蛛。这是一种不理智的、有害的、荒唐的善良!
人们乐于援引寓言中的例证,记住这种没有意义的善良带来的(和可能带来的)害处。不必害怕!如果怕这种善良,就好比一条淡水鱼偶然从河里来到水咸的大海里,感到害怕。
没有意义的善良有时给社会、阶级、民族、国家造成的害处,与天生善良的人发出的光相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