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整顿帮会,初时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但没多久发现这个鬼佬不太一样:他没把我看待为一只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狗。
力克确实擅长交朋友,无论对哪一等人都能聊上半天,华人洋人,黑道白道,他都直望对方的眼睛,带着诚恳的善意,让对方感到被认真对待。他的声调天生厚实,像暗房里燃点飘浮的沉香,坐在他的面前,听上几句话已被稳住情绪。他说中文,似古琴弹奏《阳关三叠》;他说英语,像小提琴拉鸣《圣母颂》,加上一肚皮的知识渊广,如同鱼饵般把听众牢牢钩住。饶木就是听众,力克知道他出身军旅,特地经常谈及各式各样的西洋传说,听进饶木耳里,都是闻所未闻的辉煌战斗。斯巴达,西泽大帝,亚历山大帝,十字军东征,刺激啊,真是刺激。饶木想象自己骑在战马上,一身盔甲,手执长矛,指挥千万军队前往征服蛮荒之地。他偶尔遗憾地想象,假若当年辛亥起义后留在内地做兵,说不定早已是个割据一方的小军阀,甚至变成另一个陈济棠或张发奎。虽然在香港当上了华探长,打的却仍只是虾兵蟹将,打久了,觉得自己也微小得像虾似蟹。
既然相处投契,饶木愿意对力克认真解说江湖堂口的分布形势,也加入自己的分析。哪个堂口跟日本人勾结最深,应该把它瓦解;哪个堂口背后有军统势力,掌握最多军火,不可轻举妄动;哪个堂口战前是警方的老关系,可以考虑恢复。最后,他用手指头笃笃笃笃地在办公桌面连敲四下,道:“最难搞的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新面孔。无根无源,无规无矩,都是拼命三郎,不容易控制。一句话——七、国、咁、乱!”
战后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南下香港,抗日的战争结束了,江湖的战争却打得热闹,老堂口旧帜重张,新堂口开山立户,大家抢地盘、招人马,昔日厮杀用的是拳头刀棍,现下却常搬出鬼子兵留下的武器,二六式步枪、九六式轻机枪、九九式手榴弹,还曾出现燃烧瓶。饶木加油添醋地解说堂口的新近战况,力克边听边皱眉,饶木却笑道:“没关系的。先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再来收拾残局。中国话是,鹬蚌相争……”
“渔人得利。”力克马上替他把话说完,“英文有句话叫作Whiletwodogsarefightingforabone,athirdrunsawaywithit,意思是两只狗抢吃骨头,第三只狗乘乱把骨头衔走。到底是中国人比较精明。你们要鱼,不要骨头。”
饶木得意地说:“当然啰,我们是人,不是狗。”忽又担心说话冒犯,连忙补道:“打个比喻而已,打个比喻而已。”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