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气登时从脚底冒起,往上升,冻住了哨牙炳的小腿、大腿、腰、背、颈。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换作平常,输几把庄只是小儿科,但一九六七年的这个晚上非比平常,触这霉头像被掴了几下耳光,他不甘心。哨牙炳暗道:“阿弥陀佛!观音菩萨!洪圣爷!关二哥!这把输不得,没面子呀!”
除了祈求满天神佛庇佑,他未忘呼喊一个名字:陆南才。他默念:“南爷显灵!细佬给你打斋报答!”孙兴社由陆南才开堂于一九三九年初,但他在一九四三年的盟军空袭里被炸个粉身碎骨,弟弟陆北风战后由广州来港重振堂口声威,把孙兴社改名新兴社,到了一九五六年却惹祸逃亡到菲律宾,改由哨牙炳当家。哨牙炳是陆南才的好兄弟,陆南才生前经常提醒他,有事颂念“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可保平安,过去二十多年,自陆南才亡后,哨牙炳习惯在烦躁不安时暗叫南爷名号,仿佛一喊便有他在身边陪伴顶住风浪。别人是“如有神助”
烂牌。
哨牙炳高高执起三粒骰子,端到嘴前用力吹气,随着一声“杀!”扔到桌上,骰子滚转了一会儿,停出了一、二、五,总数是八。
依序发了牌,哨牙炳按兵不动,待其他人统统摆定,他才把四张骨牌攥到左手掌里,用右手逐一掀开。押注和围观的宾客用三四十只眼睛盯住哨牙炳,如几十只强烈的白灯直射过来,令他向来干瘦的脸庞看上去像一只受惊的猴子,稀疏的头发服帖地被发油压在头顶,额角浮现青筋,一双豆豉眼里都是阴影,跟嘴边勉力挤出的笑容很不相称。他年轻时已是大鼻子,上了些年纪,鼻翼更横张得不成比例。下唇则是数十年如一日地翘厚,两只门牙忒愣愣地朝前突出,几乎触碰到嘴唇,乍看容易错觉是两粒黏在红布上的白米饭,许多年前有相士曾对他说:“你命中有三个大劫,可是,啧,不怕,老哥金鼠坐命,逢凶化吉!”
其实回望前尘,一关复一关,关关难过关关过,什么是劫什么不是劫,什么劫是大什么劫是小,哨牙炳算不清这盘烂账了,所以无法判定相士之言到底灵不灵验,总之兵来将挡,少输亦算赢,只要站稳脚步便是赢家。然而,话虽如此,“凶”终究是“凶”,老鼠有强大的生存能力亦不见得不会胆怯,哨牙炳禁不住手掌冒汗。
他眯起眼睛翻开手掌里的骨牌,第一张牌,一个红圈,五个白圈,是“大头六”的六点。他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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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张牌,密麻麻的六个白圈,是“长衫六”的六点。他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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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张牌,两个白圈,再两个白圈,是“平脚四”的四点。他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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