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奥巴里哈河上度过的那一夜是令人难以忘怀的。在现今纷扰不安的生活里这是难得的一夜,这以后过了好几年,我收到兄弟发来的电报,要我马上去他那里。
心脏病没有把他整垮,他挺过来了。但是祸不单行,他染上了更可怕的疾病——癌症。我一拿到电报,心都沉下去了:“随着年岁增大,我迷信而受不起惊吓,一纸电文,就让我担惊受怕……”
叶尼塞伊斯克小城年代久远,市容陈旧,风俗古朴,外表看上去十分舒适,但内里渗透着僻远地区、特别是北方地区一切气氛灰黯的航空客站所固有的官腔。航空站上有一个满口坏牙的矮小庄稼汉,两颊长满了灰茸茸的连腮胡子,枯瘦的脸上一双眼睛闪现出孩子般的光亮,他正在向周围的人讲述他被罚处一年劳动改造的前后始末,逗得大家都乐了:
“这些审判员可真够浑的!”庄稼汉大笑着。“咱是俱乐部的锅炉工,俱乐部生火取暖是什么时候?傻瓜也知道是在冬季!你想,怎么能熄上半年火呢!”
航空站中央洗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上有一汪白色的液体——打人打碎了一罐牛奶。鞋底踩在玻璃上发出嚓咔嚓咔的声响,大厅被踩得湿漉漉的,而这牛奶,虽说不断遭到靴鞋的践踏,却始终倔强地保持自身的洁白,而且像是用它那毫无瑕疵的纯洁在谴责我们这些不久前还曾挨过饿的人。时髦的人造革面的座位被刀片割破了。由于过往休憩者臀部的磨蹭,被划破的一片片革面中间已经绽出了脏乎乎的氨纶。站里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蚊子虚情假意地边唱边打转,叮咬人们的大腿,钻进女人们的裙子里面去,于是连那些还不曾穿过长裤的女人也终于承认长裤不只是时髦的玩意儿,而实在是生活的必需品。喝足了人血的蚊子一个劲儿地贴着窗玻璃爬上滑下。一个右手封在石膏里的男孩子用左手把蚊子掀死在窗上。窗玻璃一面淌着红色的血滴,另一面却是明澈的雨滴。它们顺着玻璃流着,轨迹有重合的,间或曲折相交,但是血的污流和雨水的清流虽然交叉重叠,却相互冲刷不掉,玻璃上的这幅意象使人不由得想起某种难以理解的、颇有凶兆的生存之谜。
“不要这样!”一个穿厚油布高筒靴和毛线上衣的女人,在此之前一直远远地坐在角落里,现在她轻轻地在孩子那只好手上拍了一下,孩子从窗户旁走开了,听话地坐了下来,依偎在她的身旁。女人把孩子那只有伤的手放到她自己的膝盖上,把他紧紧地拥在身边,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静静地坐着。
“我们今天快活地生活,明天更要快活万分!”那个满口坏牙的矮小庄稼汉一度消失后又在站上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