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不屎打!”陆北才也笑了。
一路上,张迪臣不断探问萧顿球场一带的堂口动向,这阵子每日有无数的人从大陆逃避战乱涌入香港,他想知道有谁来了湾仔,干了什么坏事,有何风吹草动。陆北才他们惯叫球场做波地,听哨牙炳说过,萧顿是个鬼佬的洋名,在香港做过大官,但球场是纪念他老婆而不是他,如同球场旁边那间贝夫人健康院,不久前建好,亦是纪念鬼佬港督的老婆而不是港督,陆北才深觉中国男人偶有怕老婆,鬼佬对老婆却多了个“敬”字。
对于张迪臣的追问,陆北才有些知道,有些不,但即使不,亦照样回答,甚至愈不知道回答得愈详尽,因为心虚,觉得不知道便没面子,索性加油添醋、绘形绘色,说了一堆无中生有的荒唐勾当。谎言是有效的催眠剂,不仅对聆听的人是,对说的人更是,自己必须先相信了,谎言始可说得真实,而愈说便愈相信,对,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不可能不是这样。
陆北才深夜拉着车,腿下发力,双手紧紧握着木把手,身体往前冲,热风呼呼地朝脸上扑打,再顺着脸从左右耳边扫过,耳根,耳背,像无数无形的手伸过来抚摸,陆北才瞬间感到酸麻,更有阵阵热气从手掌传到全身,两根厚实的木把手不断跟他的掌心磨擦,以前拉车从没这样的感受,这个夏夜,说变就变。
黄包车继续前行,陆北才说,张迪臣听,每隔几秒才回应一声似有若无的“嗯……嗯”,不必追问,陆北才主动说下去,一个故事接一个故事,一个人物接一个人物,奇怪,平常说话支支吾吾,此刻竟然流畅无碍,广东话夹着英文单词,愈说愈快,快到像在抢白,仿佛想把所有知道和不知道的心底话说尽,像倾盆倒水,水是脏的,却亦是温柔的。
张迪臣的每声“嗯……嗯”回应都像背后的一下鞭打,张是骑马的人,陆北才是马,骑者策鞭并非每下都打在马臀,只须在尾部旁凌空抽拍,抽起“刷……刷……刷”响声,马儿自然明白是加速的时候了。外人以为马儿只是恐惧,唯有骑者知道,里面更多的是亢奋。
不知道拉了多久,完全失去了时间感,像深夜逃亡似的,陆北才低着头拉着黄包车朝前疾走,眼睛只看见两只脚不断前后迈出,像替自己的说话打着固定的拍子,也像鼓掌,安慰自己,拉着一个陌生人,也拉着一个更陌生的自己,努力冲破一个急速飞舞旋转的世界。
终于,背后传来张迪臣的提醒:“到了。”
陆北才戛然煞步,世界停止转动,他气喘咻咻,前胸后背都是汗。张迪臣住在麦当奴道的凤凰台,五层高的唐楼,黄色的木门前有白色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