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莲舍不得奶奶!”
奶奶年老,抱着大活人,劲儿强顶着,一听香莲的叫声,心里一酸,两腿软腰也挺不住劲儿,“扑通”一下趴下了,两人摔成一团。两边人忙上去把她俩
,今儿非说不可——这是你娘死时嘱咐我的,裹不好脚,她的魂儿要来找我……”
香莲把手按在奶奶嘴上,眼泪簌簌掉:
“我懂,那时奶奶愈狠才愈疼我!没昨儿个,也没今儿个!”
奶奶这才笑了,抹着泪儿,打枕头底下掏出个红包包。打开,三双小鞋,双双做得精细,一双紫面白底绸鞋,一双五彩丝绣软底鞋,还一双好怪,没使针线,赛拿块杏黄布折出来的。不知奶奶打哪儿弄来干嘛用。奶奶皱嘴唇蹭着她的耳朵说:
“这三双喜鞋,是找前街黑子他妈给你赶出来的,房前屋后就她一个全合人。听奶奶告明白你这三双喜鞋的穿法——待会儿你先把这双紫面白底的鞋换上。紫和白,叫‘百子’,赶明儿抱一群胖小子。这双黄鞋要等临上轿子,套在紫鞋外边。这叫‘黄道鞋’,记着,套上它就‘双脚不沾娘家地’了,得我把你抱上轿子。还有,到了婆家必定要在红毡子上走,不准沾泥沾土,就穿它拜堂,拜过堂,叫它‘踩堂鞋’。等进洞房,把这鞋脱下来藏个秘密地界儿,别叫别人瞧见。俗话说,收一代,发一代,黑道日子黄道鞋。有它压在身边,嘛歪的邪的,都找不到你头上……”
香莲听这大套大套的话怪好玩儿,挂着泪儿的眼笑眯眯瞧着奶奶,顺手不经意拿起另一双软鞋,一掰鞋帮,想看鞋底。奶奶一手抢过来,神气变得古怪,说:“先别乱瞧!这是睡鞋……入洞房,脱下踩堂鞋,就换这双睡鞋。记着,临到上床时,这鞋可得新郎给你脱,羞嘛!谁结婚都得这样!拿耳朵听清楚,还有要紧的话呢——这鞋帮里边,有画,要你和新郎官一起看……”说到这儿,奶奶细了眼笑起来。
香莲没见过奶奶这样笑过,有点狡猾,有点发坏,好奇怪!她说:“嘛画不兴先瞧瞧!”伸手去拿鞋。
奶奶“啪”打她手说:“没过门子哪兴看!先揣怀里,进洞房看去!”上手把鞋掖她腰间。
外边呜里哇呜里哇吹奏敲打起来。奶奶赶紧叫香莲换上紫鞋,外套黄鞋,嘴巴涂点胭脂,脑门再扑点粉,戴上凤冠,再把一块大红遮羞布搂头罩上。还拿了两朵绒花插在自己白花花双鬓上,一猫腰,兜腰抱起香莲走出院子大门。这事情本该新娘子的父亲、兄长做的,香莲无父无兄,只好老奶奶承当。
香莲脸上盖着厚布,黑乎乎不透气,耳边一片吵耳朵的人声乐声放炮声,心里忽然难过起来,抓着奶奶瘦骨嶙嶙的肩膀,轻轻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