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人之间并不靠说,哼哼两声,谁都能知道谁的意思。万老爷子叹口长气,无奈地说道:“都是命里有呵!好,都起来吧,俺教!”他屁股没离凳子,一转,旁边就是一头吊在房梁上的赶版。他使这赶版一下一个,赶出四五十个炮筒子交给牛宝,然后把桌上的火药盒子和几个料碗端过来说:“一硝、二磺、三木炭,火药就这三样东西。你要想往天上打,少放磺,多放炭,这叫竖药;你要想往横处炸,多放磺,少放炭,这叫横药。‘炮打灯’是把灯往天上送,下边一响必得用竖药。听明白了?硫黄好买,县城里铺子就卖,木炭你自己会烧?”
“俺画样子就拿
炮的年年出事,年年死人,哪会连成您这么长的故事!”窦哥说,“俺倒听人说过蔡老大的死,他是惹了大仙吧?”
“说是也是。春枝嫁到蔡家第二年,也是年根底下,她做了一盘‘炮打灯’,打算三十夜里自己放,祭祖呗!她剩下一捧炸药没处放,就使高丽纸包个包儿,塞到鸡窝后边夹缝里。这地方平时绝没人去碰,最保险,谁知夜里闹黄鼠狼钻进鸡窝后边夹缝里,这也奇了,它上房翻墙,跑哪儿去不成,偏扎到火药包上,蔡老大拿棍子一捅,嘿,正好,‘轰’地生把蔡老大炸得人飞起来,撞在屋檐上,再摔下来,成了血人……唉,怎么这样巧,又都巧到春枝一个人身上?也是命呗!出殡那天,春枝把自己编了十天十夜的两挂大鞭,足有几十万头,挂在大门两边老树上,放起来足足响了整整一夜,直叫整个村的人听着听着,都听哭了……”
牛宝听到这里,忽地翻身趴在地上,给万老爷子叩头。万老爷子蒙了,忙弯腰搀扶,说道:
“俺哪句话伤着你了,快起来,快起来,告诉俺,俺赔不是!”
牛宝却不起身,脑门撞地,咚咚山响,然后抬起泪花花的脸说:“您得教俺造‘炮打灯’,您得教俺造‘炮打灯’,您得教俺造‘炮打灯’……”反反复复只这一句话。
万老爷子更糊涂了,窦哥心里却很明白,他害怕牛宝再去惹事,但牛宝犟上劲儿的事,愈拦愈坏,因此他非但没有劝阻,反也趴在地上给万老爷子叩头说:
“您成全俺哥哥吧!”
这句话像是在万老爷子脑袋里点盏灯。万老爷子先是惊讶,随后摇着头低声说:
“要说春枝是个好闺女,懂事明理,知情讲义,可惜她天生是火命,是灾祸!你去问问文安县的光棍,还有人敢娶她做老婆吗?听俺一句吧,老弟!你只要一沾她,灾祸就扑上身,快快绝了这念头!”
牛宝额头顶着地,一动不动,说话的声音便又闷又重:“俺、俺死活要当蔡老大。”他不会再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