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天,妻子站在后窗边,手指着楼对面叫我去看。她发现,歌手那边的窗边有个新的人影,鲜黄的衣色,黑色长发,显然是一个女人。这人是歌手的妻子吗?新交的女朋友吗?一年多来,那阁楼上只有歌手孤单一人,从没见过任何别的身影。
他一直很孤独,这是他的歌告诉我的。
但从那天起,我听得出他的歌发生了变化。歌声里边多了些新鲜的东西。有更多的光线与色彩,还有明媚的花朵、柔和的风、慢慢行
不投机时,人与音乐彼此无关;当两个心灵互相碰撞到一起,便一下子相拥一起了。我和这歌手也如此,有时他的歌与我的心情不一致——我就不去用心倾听它。我与人聊天说话或者独自沉思时,它仅仅是一种远远的背景,就像身后的一幅画。
白天里很少听到他的歌,大多是他下班归来,所以他的歌总是和黄昏的夕照同时进入我的后窗。
由于他不唱歌词,歌中内容多是代以“呵、噢、啦、哎、呜”,类似歌手练习发声,但他在这字音里注入很多情感。这种无歌词的哼唱听起来就更像是音乐。有时他还会唱一些著名的钢琴曲或交响曲的旋律。这些旋律一直刻在我心里。他一唱,我就觉得旧友旧情亲切地回来了。
虽然他的歌不是为我唱的,却不时会与我共鸣。有时我像站在山这边听他在那边“自言自语”,有时却一下子落入他歌的深谷里。这些歌于我,常常勾引回忆,唤发向往,抚慰心灵,诱发爱意。它能使我暂时忘掉身边的苦恼,但当我离开这些歌,回到现实中,我会感到更苦恼更茫然。
渐渐地,他的歌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如果一天、两天听不见他的歌,我会想他,猜他,为他担心。但是他人长得什么样?我看不清楚。他大多时间待在屋里,偶尔会到屋外——也就是对面楼群的房顶上站一站,或在晾衣绳上晾晒洗过的衣物。我最多只能知道,他中等略高的身材,瘦健,头发似乎较长,眉眼就绝对看不清了。除此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
但我知道他的心,他的气质与情绪。这全来自他的歌。
歌声就是歌手本人。因为歌是歌手外化的灵魂。由此说,我已经和他神交了。
一天,天降急雨。因为是北风,我怕雨水潲进屋,关上后窗。忽然一阵歌声混在雨声里,这支歌一听就立即感动了我。它很伤感、无奈,还有些求助的意味。它穿过密密的雨一直来到我后窗前,粘在我的玻璃上。风儿一个劲儿地吹我的窗,好像有人在外边哐哐地推。不知道为什么,我打开窗放它进来。一瞬间,我感觉这歌声仿佛是淋着雨进来的,好像一位顶着雨来串门的老朋友。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