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孙女。”
藏族老妇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睁大眼,看着我们消失在她眼前。所谓的消失又是游戏。祖母躺在曾祖母的床上,以凉被覆盖全身,把我也拉了进去。凉被只容一人,没想到塞下两人刚刚好。这种功夫来自祖母天生的缩骨功,把身骨以错位方式往内挤,我想到的比喻是“水的表面张力”,皮肤似弹性薄膜,骨头内缩就像杯口鼓起来的水膜再多一滴就要溢出来,然而又容纳了。祖母缩得巧妙,缩进我的肚子与胸口形成的空间,像是我将生出来的小孩。
不过,捉迷藏是令人费解的行为,祖母把自己当小孩藏起来,我也莫名其妙参与。这种我小时候跟祖母常玩的游戏,长大之后不是该戒断了?难道这是家族的DNA作祟?
曾祖母气喘喘地走进房,看见床上躺了人。她的气还没有缓和,听见凉被下传来低沉的咳嗽声,便连忙拍打患者背部,好把对方那口快卡死人的脓痰赶出
到第二页呀!对,就是这儿,看一下。”
“他死了!”曾祖母指着笔记本的记录,丈夫在二○○三年过世。牌友们指责她开口破戒了。曾祖母则为丈夫有没有死而苦恼,说:“他死很久了呀!”
“笔记本写错了,不信的话,回房间看看。”
这是我见过最滑稽的一幕,曾祖母的失智症像一把撑开的太阳伞,把自己陷在焦虑的阴影中。她的时间感失控,记忆浊度增加了。她站起来,转身回房,一路上还慌慌张张的想要干什么,却又想不起,没有注意到我与祖母就尾随在她身后。
曾祖母按下电梯按钮之际,祖母躲在长廊转角后头,喊:“记得!多爬楼梯,可以健身。”曾祖母点了头,朝楼梯间走去。那扇打开的电梯门,由祖母与我塞进去,直通三楼的房区。
这场游戏由祖母主导了。往昔,她做事明智,幽默不流俗,但她这次和曾祖母之间的互动掉出我的逻辑思维外。她像顽童,而且是相信黑暗角落有鬼、电视卡通由真人演出的八岁小女孩,捉弄自己母亲。如果仔细回忆,我八岁时,祖母也是这样跟我玩捉迷藏的。
走出电梯,我们来到曾祖母的房间。那是个三人房,有独立卫浴,墙上挂着新西兰风景照,个人桌有些凌乱,私人物品散乱,几件衣服随兴摆在床上。我闻到空气中有药品、消毒水和檀香的味道。后者来自临窗的老妇,阳光照亮她穿着的藏族传统服装秋巴(chupas),她坐在轮椅上,娴静迷人。檀香飘自她身旁的小香炉。
“你又跟你妈妈玩了。”藏族老妇说。
“喇嘛桑,好久不见。”
“我是喇叭,不是喇嘛。喇嘛是对男性的叫法。”藏族老妇说,“你今天带朋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