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清显彻夜难眠。倒不是思考父母亲的事情,而是一心一意琢磨着怎么报复聪子。
她给我设下一个无聊透顶的圈套,使我整整痛苦十天。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千方百计地折磨我,让我心慌意乱、痛苦不堪。所以,我必须进行报复。但是,我没有她那种用心险恶地折磨别人的阴谋诡计。那有什么好办法呢?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知道,我也像父亲那样极端蔑视女人。直接谈话也好写信也好,难道就不能亵渎她一下,使她痛不欲生吗?我总是心肠太软,不能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直截了当地告诉别人,所以总是吃亏。对她这个人,仅仅告诉她我对她毫无兴趣是远远不够的。那样会给她留下许多胡思乱想的余地。我要亵渎她!必须这样做。我要侮辱她,叫她此次一蹶不振。必须这样做。那时她才会后悔不该折磨我。
清显左思右想,最好也没有想出一条切实可行的具体方案。
寝室的床铺周围摆放着一对六折屏风,屏风上书写着寒山的诗歌。脚边的紫檀格架上,一只碧玉雕琢的鹦鹉停在栖木上
大约十步,手捧包着礼物的紫绸包袱。
月色清朗,寒风在树梢上吼叫。父亲对跟随其后的管家山田如幽灵般的身影毫不在意。清显却放不下心,回头看了他一次。这么寒冷的夜晚,他也不穿披风,还是那一身带家徽的裙裾,手戴白手套捧着包袱。山田的脚有点毛病,一瘸一拐跟在后面。眼镜映着月光,如两片白霜。清显平时和他几乎不说话,不知道这个忠心耿耿的汉子的心里缠绕着许多什么样锈蚀的感情的发条。不过,比起性格开朗、颇具温情的父亲,倒是貌似冰冷、凡事漠不关心儿子更善于体察别人的内心感情。
猫头鹰呜叫、松涛呼号,在多少有点酒酣耳热的清显听来,犹如那幅“祭吊阵亡者”图片中在狂风中摇曳的树叶发出的阵阵喧嚣声。在这寒天下,父亲想像着深夜里等待自己的那温润艳丽的肉体的微笑,而清显只是想到死亡。
侯爵继续往前走,手杖不时挑起小石子,他有点微酡,突然对清显说:
“好像你对行乐不感兴趣。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就已经有过好几个女人了。怎么样?下一次我带你去,多叫几个艺妓来,偶尔也应该痛痛快快玩一两次。愿意的话,把要好的同学也带去。”
“不,我不喜欢。”
清显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栗,两脚仿佛钉在地上,一动不动。父亲的这一句话竟使他的幸福感如掉在地上的玻璃瓶摔个粉碎。
“你怎么啦?”
“我回去了。您休息吧。”
清显转身朝着比灯光昏暗的洋房门更远的、从树丛中漏出几缕残灯的正房正门疾步走去。